杜婷请他在潭边近年重修的“翠华轩”吃了顿费而不惠的家乡菜,饭后微微下起了雨。二人夹在往来匆匆的人群中扶杖缓过虹桥,在嘈杂的市声里回到杜婷那已算是高尚住宅区的,房价竟比北京也差不离的家。在这地方买房的富人是越来越多了。他们不上楼去,只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赵丰很兴奋,手杖不住轻敲雨地。90年代初他荣休后,找到了另一条实现自我价值的路——中国文学。他本是有此才华的,多少年前在春江时就已崭露锋芒,后一心搞政治,都放下了。近些年他有了空闲,写下不少旧体诗、怀旧文章,不想在这肤浅浮躁的时代倒大受欢迎。国内某出版社引进了台湾版的赵丰文集《蓦然回首忆旧游》,据说这本书在大陆知识界受到的重视远胜于港台。赵丰颇感欣慰。“嘤鸣能得友声,这才有意义。大陆到底是有人的。”他刚参加过出版社隆重举行的座谈会,下个月还要去京沪签名售书。
“有些人一辈子总能与幸运为伍,譬如你。”
“不,真正能写的大多已去了。只是我太老了,要不然还能写更多东西。”
“你够幸运了老同学。有多少人在起点上就伤痕累累。”坐着坐着,已是斜阳欲暮。
"杜婷,还记得吗?一次在春江大学图书馆,我偷偷看见你在读戴望舒。我立刻把他所有的诗都找来读了。可是,戴望舒也不能给我带来好运气,你我终天各一方。"
杜婷放下赵丰的新书,扶扶老花镜:"青年时光,想来真有意思。"
"再后来,我竟成了戴望舒的狂热拥趸,想想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今天,20世纪都快结束了的春江,苦寻旧日鸿影、看到硕果仅存的那些旧房子,挂满衣服的老晒台,我忽然想起了他一首并不太出名的诗:《过旧居》。"
赵丰站起,手背在身后,望着面前一片宏丽的高楼,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背起来:
这条路!我曾经走了多少回!
多少回?......过去都压缩成一堆。
叫人不能分辨,日子是那么相类.......
而我的脚步为什么这么累?
是否我肩上压着苦难的年岁,
压着沉哀,渗透到骨髓,
使我眼睛朦胧,心头消失了光辉?
......
有人开了窗,
有人开了门,
走到露台上——
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