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咏张学云及余显容(1)
冬夜,读学云显容之恋,泪如雨下,遂草作歌行,以纪壮士贤女,永志不忘。
佳人翘首望,情寄谁家郎?
越西有英杰,志敢较天长。
少从军旅去,血气正方刚。
亦善诗文赋,才俊难寻双。
时年风雨恶,遍地走豺狼。
匹夫愿共庶黎苦,安能袖手倚东篱。(2)
青鸾常向关山渡,鸿爪至今印雪泥。(3)
云郎笺上咏红豆,容妹手中绣素巾。(4)
他年万户团圆日,再教璧人得暖席。(5)
战云谢处凯歌起,恋容转时热春闺。(6)
怎奈霹雳破冬腊,风刀霜剑严相逼。(7)
不惧囹圄陷宋瑞,却恨狗窦出陈懿。(8)
未忘先贤赋正气,抚镬拍鼎甘如饴。(9)
竹梆敲断三更刻,卧看洞天星斗移。(10)
放歌缧绁从无泪,心下惟怜年少妻。
欲寄相思尺素去,水深何处觅双鲤?(11)
荆妻望断天涯路,晓来暮往伴孤灯。
仰看青冥俯绿水,伫立锦都望渝城。(12)
无怨尘敷垂倦首,惟待羁旅叩窗声。(13)
蟊贼垂死逞极恶,壮士临别见骨铮。
更深铁动火烧时,犹作困斗护友生。
洞中子衿染墨色,岩上寒梅透血红。(14)
嘉陵呜咽歌乐泣,人间自此永诀君。
二十七载埋后土,英灵直向九霄寻。(15)
丹凤赤云漫碧落,敢将青史照诗魂。(16)
可怜发妻守空闺,从此不盼雁字回。
泪溶歌乐霏霏雨,不见当年折柳人。(17)
夜夜西窗烛难寐,又恐负君入梦间。(18)
朝朝东望霭出岫,疑是尺素化云帆。(19)
椟中丹心情犹在,纸上侠骨墨未残。
漫漫修远长踽踽,杳杳耄耋已蹒蹒。(20)
皆道男儿生舍己,谁言雄鬼死不还。(21)
夜深风探薄帷动,恍若翩翩少年来。
郎君轻挽雪霜鬓,可识当初桃李颜。
觉来惘惘觅君处,轻云脉脉散枕边。(22)
此身渐向先烈去,此情长留后生牵。
来世请作相思树,与君共守歌乐山。
己丑年冬作于北京师范大学
注释:
(1)张学云:生于四川越西,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打入国民党部队从事军运策反工作,同年底被捕,关押于重庆渣滓洞集中营,受尽酷刑,坚贞不屈,1949年11月27日,在大屠杀中舍身夺枪护难友,壮烈牺牲,年仅27岁。余显容:张学云烈士遗孀。
(2)庶黎:百姓。东篱:出自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此两句指张学云不愿过闲适生活,甘为人民解放而献身。
(3)青鸾:青鸟,指传递信息的使者。纳兰性德《月上海棠·中元塞外》:“青鸾杳,碧天云海音绝”。鸿爪雪泥:出自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喻指往事留下的痕迹。这里指张学云家书至今留存。
(4)红豆:喻指相思,出自王维《相思》。素巾:出自张学云致余显容的情书:“洁白手巾象征着我们的情爱的无瑕”。
(5)璧人:男女般配,称之璧人。暖席:张学云为革命东奔西走,夫妻聚少离多,席不暇暖。
(6)张学云曾雕刻一黑漆木盒赠余显容,上书:“凯歌起,战云谢,恋容转,春闺热”。
(7)冬腊:张学云于1948年冬被捕。风刀霜剑严相逼:借用黛玉《葬花吟》,既指张学云面临牢狱酷刑,亦指余显容面临思夫之苦。
(8)宋瑞: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之字。文天祥被元军俘虏,坚贞不屈,杀身成仁。狗窦:狗洞,叶挺《囚歌》:“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陈懿:出卖文天祥的叛徒。此句喻指张学云因蒲华辅叛变而被捕。
(9)正气:文天祥在狱中作《正气歌》以明志,后成为渣滓洞“洞歌”。抚镬拍鼎甘如饴:见《正气歌》“鼎镬甘如饴”。鼎镬:喻指酷刑。饴:糖浆。经受酷刑如同喝糖浆一样,此句指张学云备受酷刑,坚贞不屈。
(10)竹梆:渣滓洞夜间以竹梆敲更计时。
(11)尺素、双鲤:均指书信。
(12)仰看青冥俯绿水:李白《长相思》:“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形容天长地远,思念而不得见。锦都:成都别称;渝城:重庆。当时余显容住在成都,张学云被关押于重庆。
(13)[以上六句化自张学云致余显容的诗:“等待吧……当人们都熟睡而你独坐灯前的时候,我便悄悄地来到你的面前,扶起你低垂的头……”
(14)子衿:你的衣领,可指女子对心上人的爱称,亦指知识分子。墨色:刽子手在渣滓洞大屠杀后焚烧牢房,殉难者遗体化作焦炭。
(15)二十七载:张学云牺牲时年仅二十七岁。后土:中国神话中的大地母亲,这里指祖国。
(16)碧落:道家称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漫空,称之碧落,后泛指天空。诗魂:张学云能诗,在渣滓洞狱中曾加入“铁窗诗社”。
(17)见《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18)西窗烛:见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这里指余显容思夫情切,夜难成寐。
(19)云帆:双关语,既指云彩,也可指张学云的名字(张学云别名张帆)。
(20)修远:道路漫长;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耄耋:八十岁称耄,九十岁称耋。此二句指余显容孀居六十年,如今已是八旬老人。
(21)化自楼六室难友悼念龙光章烈士的挽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这里指张学云舍身夺枪护难友,不愧千秋雄鬼;牺牲后常在妻子梦中出现,并非“死不还家”。
(22)以上六句,描写余显容迄今常梦张学云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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