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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感]罗广斌与刘思扬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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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若水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8-06-26
— 本帖被 岁寒 设置为精华(2008-06-27) —
    近日读到罗广斌1956年以“罗阳”名义发表的关于狱中《挺进报》的文章,其中写道他初进白公馆时与陈然一起关在楼上,陌生的环境和同志的冷淡、不信任让他委曲,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后来他的入党介绍人,关在楼下的国志传上来一张小纸条使陈然对他有了充分的信任,他作为陈然的助手参加了狱中《挺进报》的出版工作。5年后,此文中描写的诸多情节几乎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小说《红岩》中的刘思扬身上,只是传纸条的人换成了齐晓轩。

    读罢掩卷,又想起了那个已被许多人谈论过的老问题——究竟谁是刘思扬的原型?

    《红岩》责任编辑张羽是这样说的:“他的原型主要来自刘国鋕,但也吸收了诗人蔡梦慰、杨虞裳,以及罗广斌本人的一些生活经历。”

    杨益言的说法则不同:“他的模特儿是两个著名的烈士,一个是刘国鋕,一个是王朴……”他坚决否认刘思扬身上有罗广斌的影子。

    张羽和杨益言都认为主要的原型是刘国鋕,但按张羽的说法,原型中还应加上成善谋,为《挺进报》抄收新闻的情节基本上来自于他。杨益言的说法则没什么道理,从刘思扬身上根本找不到王朴的半点影子。

    曾与一位熟悉当年那段历史的老人谈起《红岩》这部作品中的人物,他认为小说中的江姐、成岗、齐晓轩等人都是在原型的基础上加以理想化了的,而刘思扬恰恰相反,如果说原型是刘国鋕的话,那就是把原型人物的思想境界降低了。假如不考虑某些外在的东西,如出身、女友等,刘思扬和刘国鋕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也曾听说过刘国鋕的一些亲人、战友认为刘思扬这个人物塑造的不尽人意。作为烈士的亲人、战友,他们已习惯于将现实生活中的刘国鋕等同于小说中的刘思扬,就如同人们将江竹筠等同于江雪琴一样。曾紫霞在《刘国鋕》一书中写道“刘国鋕同志已经牺牲三十二年了,除社会上流传过他就是小说《红岩》中刘思扬的原型的说法外,真正知道他事迹的人不多。”似乎也隐约透露出她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少年时读《红岩》,最崇敬的是江姐、成岗,而最喜欢的人物是刘思扬,因为江姐、成岗是超越了常人意志的超极英雄,而刘思扬则是一个另类英雄,他更具有常人性情,有常人所具有的各种积极和消极的情愫,也有常人所拥有的爱情。

    前文提到的罗广斌的文章,给了读者一个十分明确的信息,刘国鋕只是刘思扬的一个外壳,内在的东西则大多是罗广斌的。刘思扬身上体现出的怕受委屈,怕寂寞,怕受冷落,急于向同志表白自己,在狱中焦灼不安等等心态,完全是罗广斌当时的心境。写江姐、成岗、许云峰等人物,作者用的是仰视的目光,塑造出的是高于常人的理想英雄。而对刘思扬,作者写出的多是自己的心路历程,采用的是平视的目光,笔下的人物才更接近常人,更让人容易产生亲近感。

    不知会不会有一天,人们将刘思扬的原型改为罗广斌,或罗广斌、刘国鋕。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08-06-26
呵呵,一个老话题,也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而对刘思扬,作者写出的多是自己的心路历程,采用的是平视的目光,笔下的人物才更接近常人”,这个分析很到位,谢谢!

劳若水大驾能把罗阳的那个“小说”帖一下吧,相信这里的多数朋友都没有读到过。

其实曾紫霞可能还是认同刘思扬就是刘国志的说法的,只是对这个形象并不满意。

“传纸条的人换成了齐晓轩”——呵呵,罗广斌的确是编故事的高手。在他最初的回忆里,出《挺进报》白宫版所使用的铅笔头是刘国志的,到了后来的演讲当中铅笔就成了车耀先(或罗世文,记不清了)的遗留之物了。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8-06-26
我手上的一份是朋友帮忙复印的,因为杂志年代久远,复印效果极差。等我抽空录个电子版贴上来吧,文章比较长,请各位耐心等一等啦。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小美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8-06-26
其实读小说的时候, 偶挺喜欢余新江和刘思扬的. 不过从没觉得江姐和成岗是高不可攀的超级英雄. 反之觉得他们也很真实, 人性化. 好象对许云峰倒是觉得高得有些远离的感觉. 
节节青挺立
叶叶翠昂生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8-06-26
俺特喜欢江姐跟成岗告别、关心成岗是否有女朋友那一段。唉,为自己的格调低下惭愧一下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苗溪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8-06-26
引用第2楼若水于2008-06-26 11:21发表的  :
我手上的一份是朋友帮忙复印的,因为杂志年代久远,复印效果极差。等我抽空录个电子版贴上来吧,文章比较长,请各位耐心等一等啦。

印象中好久以前从超星截下来过这篇文章,不过在家里的电脑上,我现在在外边旅游,要两星期才回家呢。
~~追~~
离线苏日朗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8-06-26
我看《红岩》的时候,感觉最最高大的超级英雄是李敬原,接下来是许云峰~~~
金雀银雀飞起来~~~
离线冰水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8-06-26
我读《红岩》时,最喜欢刘思扬,觉得他很真实。感觉最高大的英雄是江姐,其次才是许云峰。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8-06-26
引用第5楼苗溪于2008-06-26 16:45发表的  :
印象中好久以前从超星截下来过这篇文章,不过在家里的电脑上,我现在在外边旅游,要两星期才回家呢。


谢谢苗溪,我已经在弄了,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安心玩吧。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于焉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8-06-26
罗广斌自己可能比较害怕人家把刘思扬跟他联系起来,记得张羽在文章里说过,鉴于《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老被读者等同于少剑波的教训,罗广斌一定要让刘思扬牺牲。

我一直不大理解杨益言为什么要特地声明罗不是刘思扬的模特。刘思扬身上有多少罗的影子,杨应该比谁都清楚哇。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8-06-26
我也感觉刘国鋕只是刘思扬的一个外壳,内在的很像罗广斌,不是我非常崇敬的一类人。所以看《红岩》时对刘思扬的印象并不深刻。直到看了《红色浪漫》,才想到要查一查刘国鋕的资料,结果一查——《紅岩》里竟然把这样一位超级超级大英雄写成了这麽平凡的一个人,很为他感到委屈!其实罗广斌要想写自己而又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完全可以说原型是别人,比如找一个跟自己形象差不多的人,再好好地塑造一个刘国鋕,他为什麽非要降低刘国鋕的形象呢?看当时罗广斌刚入狱时受到了大家的误解,刘国鋕一句话就让大家认同了他,可见刘国鋕在大家心中的地位有多麽高。刘国鋕说他死了有党,至于党能不能记住为党而死的他,这并不重要···可他越是这麽说,他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就越是高大,我就觉得越是不能对不起他!其实我很敬佩甚至很感激罗广斌,感激他让我们知道了那么多的革命英烈形象。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对他还真是有怨言呢···
离线苗溪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8-06-26
引用第8楼若水于2008-06-26 19:32发表的  :
谢谢苗溪,我已经在弄了,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安心玩吧。


不影响我玩儿啊。你慢慢弄,等我回家找见,跟在你的帖子下边就是了。
~~追~~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8-06-27
原载于《红岩》双月刊1956年12月号

                  《挺进报》在“白公馆”
                                              罗阳

        重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重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包括好几个集中营,其中最大的是渣滓洞和白公馆。)是国民党反动派和美帝国主义在我国境内共同建立的,为了反对中国人民的解放,剥夺和屠杀中国人民的自由与生命的有名的庞大集中营。1942年建立到1949年底,被革命的中国人民所粉碎为止的七、八年中,“中美合作所”囚禁和暗害过无数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其中,只白公馆一处,就杀害过2000多人。仅在解放前夕,一夜之间,美、蒋特务就血腥地屠杀了三百多人。

        囚禁在“中美合作所”的烈士们,在生命的最后时日里,仍然继续着和敌人进行了不屈的斗争,他们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
        这里写的,只是一件斗争的片断回忆。

                                                        一

        今天早上把我从渣滓洞押来的时候,看见大门口有从前刻下的几个退了色的字:“香山别墅”。真有诗意。谁想到这里是集中营——有名的“中美合作所白公馆”!一进门,几个面目狰狞的人把我搜查了一番。皮带和鞋带,一切据说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早就在原来的集中营里被剥光了;至于钢笔、手表和钱,那是在被捕的时候就全被拿去了的。他们似乎对我的一无所有大不满意,松开手铐,发了一床破毡子和一套背上用蓝笔划了醒目的“×”号的旧军装,还给了我一个编号当作我今后的名字。

        集中营四周是山,又高又险,有些岩石和树木被漆成白色,那是为了防备万一,即或有人越狱也无处躲藏。包围着集中营的,是墙头上密密的高压电网和墙外成群的岗亭、碉堡。

        这间窄小的牢房,原来只住着一个关单监的“重犯”,他是一个倔强的中等身材的人。从他的眼光里我知道他在考虑:新来的是什么人,可以信任吗?在原来的集中营里,我们也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研究新来的人。几分钟后,我知道他是陈然,立刻放心信任了他,我早就知道他在敌人面前的勇敢。他被捕比我早几个月,起初也是关在渣滓洞集中营,但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转押到这里来了。所以我知道他,他却对我一点也不了解,好几次我有意挑起话头,想和他深谈一下,但他回避了。天一黑,他说了声“睡吧”!就倒上了床。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头,陪伴我的,只有黑暗和冷淡,难堪的不信任刺伤了我的心,不能为自己的同志所了解,这是最大的痛苦。在这冰冷的晚上,我觉得委曲、不愉快。远处,泉水淙淙地流响,比白天听得更清楚了。这泉水是从后边山上流下来的,从我们的窗口上却望不见,泉水的声音时大时小,想听的时候就听得见,但不去注意它好像又没有了。和泉水一道传来的还有风声,夹着松涛,这是早春的寒风,在夜半的荒山上咆啸。

        风声渐大,松涛像汹涌的潮水,澎湃着。隐隐约约的,好像还夹杂着一种不屈的临死的呼啸。我想起——他在白天告诉过我——集中营后边的山头上,长着一片茂密的松林,在那青翠的松林底下,有我们成百上千的伙伴流尽了忠贞的血(这里叫松林坡,地下党四川省委负责人罗世文、车耀先均牺牲于此。)……。

        夜,充满阴谋和不测的危险!一种难以摆脱的恐惧,窒息着呼吸。我挣扎着走向窗口,把脸靠在铁栏干上,急促地吸着冷而潮湿的空气。

        ……响起了一阵巡逻的夜哨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大概是两个从不同方向行进的哨兵突然遭遇,发生了误会,拨响枪拴,惊问“口令”。然后,他们在谈话,我想听谈的什么,却听不清楚。

        脚步远了。泉水和风还在响着……
      “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他:
      “睡不着。”

        铁链锵锵地响,他的脚镣有十五斤重,睡觉的时候,像冰一样嵌在脚上。我回过头来,陈然已从床上坐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在想家么?”

      “不是”。我告诉他我正在怀念着渣滓洞的伙伴们。

        我告诉他许多事情,他却沉默着,我感觉到他仍然不够放心,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于是我就讲了伙伴们在渣滓洞的斗争事迹,和我对这儿沉闷空气的反感。

      “我们这儿的情况和你的看法不完全一样。”他说:“这里也有斗争,但条件困难得多。”

        陈然讲得很慢,但他的声音中似乎有我在白天里没有听过的东西。他说的“斗争”指些什么呢?是我把渣滓洞的活动讲得多了而刺激他为这儿辩护,还是他谨慎地暗示了我一点什么东西?我思索着,很难完全相信他讲得那些没有太多根据的话。
[ 此贴被若水在2008-06-27 18:10重新编辑 ]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8-06-27
                                                                二

        住在我们隔壁的是两个国民党员。

      其中一个叫黄光生,身材魁伟,是张学良的部下,东北军的副军长。陈然说他大概是因为主张团结抗日和反蒋,十几年前就被蒋介石扣押起来,这位“将军”很爱喂猫,他喂了两只,一大一小,散步的时候,一只手拿一个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叫着“乖乖,乖乖” ……。我没有和他讲过话,陈然和他也没有往来;只在前天,他的小猫不见了,他急忙到处寻找,最后才走到我们窗前说了一句话,问我们看见了没有。

        还有一个更古怪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走路时弓着背,一摇一摆,他原来是蒋介石的侍从,红得发紫的人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据说是有人陷害——说他打算谋害“老头子”(指蒋介石),便被抓起来打成残废。这位“侍从”已经关了十好几年,是这儿最老的“政治犯”,他的消息灵通,又受优待,经常和看守员在楼栏干边吹牛,碰着我和陈然散步,也来吹上几句闲话,感慨一番。那些看守员说他是白公馆的“哲学算命”专家,他自己也说精通“麻衣神相”。这几晚上,他为看守员算命算到得意之际,哈哈大笑,虽然隔了墙壁,也听得见他那难听的声音。

        这两个都是集中营的“上层”,和我们关在一层楼,待遇却是不同的。陈然说在这层楼的另一面,还关得有几个人,也是“上层”,其中一个是军统的少将,过去西安集中营的所长。

      听说杨虎城将军也关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只有楼下关的共产党员,但是楼下也有犯了“纪律”的军统特务,和政治犯关在一起,以便日夜进行监视。不知道是由于楼下关的人太多,还是对新进来的陈然和我加强管制,把我们两个孤零零地囚在楼上,和楼上的那些人物很不相称,而和伙伴们上下隔绝,一点也通不了消息。

        真是个复杂的地方,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员,甚至和特务关在一起!

      一周以来,我的苦闷愈来愈多,这儿哪能有什么斗争?尽是些死气沉沉的日子,我真没法子再拖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陈然似乎没有我这些苦闷,他比我平静得多。

        放风的每一个十分钟,我都焦急地注视着楼下院子里的那些伙伴,总想看出点不同的表情和动作,但那些伙伴们,连散步的步伐也缓慢而缺少变化,甚至分不出谁是特务,谁是我们自己的人,仅仅依靠陈然的指点,我才晓得其中有几个面目呆涩的人,是关得最久的共产党员,我对这那个身材瘦长的新四军干部印象稍微深些,这大概因为他是和叶挺将军同时被捕的。陈然还指给我看了集中营里最有名望的共产党员许晓轩,但他太衰老了,目光那么昏暗……。

        陈然每天给我介绍一些情况,但我觉得他知道的比他告诉我的还要多些,这只是由于他关得比我稍久的原故么?好像另外还有一点什么别的原因。莫非这里有着我还没有发现的某些秘密?

                                                            三

        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牢门被推开,一个看守员撞了进来。我看了这家伙一眼,没有理他。可是,陈然竟招呼了他,还叫他坐。这个看守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递给陈然,还低声地说着什么。

        我的心动了一下仿佛触到了什么秘密的边沿。
      看守员出去了。
      我忍不住,故意探问陈然是不是喜欢抽烟。

        陈然摇了摇头,没有答复,随手把那盒香烟丢在床上,他的动作并不自然,没有划掉我心里的揣测。接着,陈然低头去拿布条子缠他的脚镣,他的脚已经被沉重的铁链磨得红肿了,不缠上布条走不动路。但我还是看出他心里正在盘算,而且不太沉着。

        放风的时候陈然推说脚痛,不愿散步。我独个儿跨出牢门,踟蹰着,远远的望见陈然坐在床头,背着窗口撕开了那盒香烟,他把一支支的烟卷捏在手里,然后又丢在床上……。

        一定有什么秘密,他要避开我,他对我是不够信任的。

        怀着不满和委曲的心情,我勉强踱回到光线昏暗的牢房。我低着头,关上了门,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的,却是陈然友好而信任的眼睛。这种目光,只有在朝夕相处,深深了解的伙伴们之间才能碰到,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发展得这样迅速而且对我有利。

        一瞬间,陈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微笑了,递给我一点东西,用压低了的热情的声音说道:
        “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一张小纸条,是谁给我的?写的什么?我的心在跳。
        “小罗你好。如有事情,可和陈然商量。”

        多熟悉的笔迹!这是国志的字,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现在,我们又聚在一起了。

        我的高兴和激动,简直没法形容!心里升起了那种刚入党时,最强烈地感到的巨大的温暖。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8-06-27
                                                            四

        按照最严格的秘密工作原则,我参加了伙伴们的活动。
        天气十分美好,和我的心情一样。

        站在窗前,把头伸在两条铁栏干中间,向前了望。我的心有点紧张,第一次参加工作,还不能压制自己的心跳。

        在我后面,陈然背着窗口,手里捏着一截铅笔工作着。过去,他一个人干,只能断断续续地边写边听那可能出现的脚步声,只能拿自己的背去遮盖手腕的动作……。

        一个影子在楼梯口晃动,我轻轻地吹响口哨。特务走过窗前,看了我一眼,走过去了。

        山上有鸟叫。陈然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我没有听见从他那儿传来任何细小的声音,想回过头去看他,但我不敢。继续了望着。这时候,只要我轻轻咳嗽一声,发出暗号,陈然就会把纸片塞进口中……。

        是个幸运的日子,特务只出现了一次。

        一张小小的纸,上面写着我带进来的“最新”消息。刊头上写的是:《挺进报》(《挺进报》原来是重庆地下党的秘密刊物。)“白公馆第十七期”。纸小,字也小,但写得工整,一体的仿宋字,用仿宋字,敌人不容易看出笔迹。

        陈然在被捕以前,是《挺进报》特支书记,他一直准确地按期把五色打字纸印好的刊物发送出去。当卑鄙的叛徒领着特务撞进秘密印刷所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沾满油墨的滚筒。我感到奇怪的是陈然竟然有这样好的记忆力,他几乎把《挺进报》的全部消息在白公馆重新发行了一次。敌人永远不懂得毒刑和拷打损伤不了人的记忆。

        《挺进报》沿着一条我不知道的路线,传到楼下某一间牢房里去了。
是交给那天来过的看守员么?不是。他今天没有来过——那天给我的纸条是关在楼下的国志拿一小块从烟卷上撕下的纸写了再包在一支烟里的,只有一个小孔作记号,就是把那支烟点燃,也吸不出特殊的味道。

      很想问问这条通向更多秘密的路线,终于克制住了。我知道,在集中营里,这种好奇心是不应该有的。

                                                                五

          一连串的日子过去了。

        四月天气,天阳暖和的照耀,微风带有春的气息。陈然和我靠在栏干边,遥望着青葱起伏的歌乐山,尽情的享受着“自由”。

      一支长着翠绿翅膀的虫子,飞上了栏干,虫子的头上有一块美丽的透明薄壳,像戴了一顶纱巾,透过薄壳,还可以看见它鲜红的眼睛。入春以来,这种虫子很多,常常撞进我们的窗口,满屋子飞。
      又飞来了一支,两个虫子,自由地爬着。……

      听!
    汽车的响声。

        远远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黑影,移动着,近了,一部匆忙的吉普车。高墙遮住了视线,但车子是朝我们这儿开的。

      楼梯响起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不久前当上看守长的刽子手杨进兴。
    “进去!”
      血红的狼的眼睛瞪着我们。
      只放风了七分钟。陈然和我交换着眼色,并排挤在窗口上往外望。

        特务们正在从长年上锁的保管室里抱走一叠叠的东西,全是秘密文件,军统和美国特务共同搞的中、英文档案。他们害怕了,想把东西搬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台湾、美国?这些卑劣的家伙!

        火光闪闪,墙外冲起了浓密的黑烟。烧焦了的纸片,四处飞散,愈飞愈高,后来,又慢慢地摇摆着飘落下去。

        前几天,装甲车载走大批特务,听说外边暴发了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但是学生们不可能冲进这里来,这和烧毁档案没有直接关系,自由的人们当然知道敌人为什么惊惶,可是我们却无法知道祖国正在发生着什么巨大的事情!

      夜里,陈然得到了通知,要他从黄那儿去找消息。看来,楼下的伙伴们需要知道外边的情况。

        焦急地等待着天亮,又焦急地等待放风的十分钟——陈然要冒险去接近黄的窗口。
      白天过去了,黄没有答复。

      ……一种轻微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床靠着墙,隔壁住着黄和“侍从”的墙上有一道被特务封闭了的门。声音正来自门上,是手指在轻敲。一定是“侍从”睡着了,黄要和我们联系。我回敲了一下。床下有点声音。原来,门下边有一条小缝,报纸已塞到我的床下。

                                                              六

        在昏暗的光线里,陈然和我连夜读着今天的报纸。
        国民党反动派拒绝了在“和谈”协定上签字。

        报纸刊登了我们的文件:
      “……(一)勇敢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的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证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与完整。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他们逃到何处,务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注意缉拿匪首蒋介石。
    (三)向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及地方军事集团宣布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对于凡愿停止战争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者,你们即可照此最后方案大意,和他们签定地方性协定。
    (四)在人民解放军包围南京之后,如果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并愿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我们愿意再一次给该政府的签字的机会。
中国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

    百万雄师下江南!一晚之间,横渡长江天险,无坚不摧的人民解放军正在前进!

      几天以后,陈然在《挺进报》上写道:
    “同志们,让我们欢呼南京解放!
      人民解放军先头部队已于四月二十四日上午五时入城,较规定时间提前两小时!”
    ……

        挺进报又写下了解放上海的消息,陈然微笑着,引用了美国通讯社莫可奈何的报道……
      《挺进报》紧张而愉快地工作着……。

        楼下送来了一件通知,要我们提高警惕。陈然去掉了《挺进报》的刊头、期数和日期,应该严格注意保密。

[ 此贴被若水在2008-06-27 17:59重新编辑 ]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8-06-27
                                                          七

          牢门格格地响。
        是杨进兴,跟着两个看守员。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坐下!”
        毫无先兆的紧急搜查。
        毡子撕破了,拖在地上,屋子几乎被抄得翻转过来。
        紧张的十分钟,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

        特务悻悻地滚了出去,回头,锁上牢门。挂在门扣上的两把大铁锁不住地摇摆。

        停止放风,大搜查在全集中营紧急进行……
        来得毒辣和狡滑,大概,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

      《挺进报》出了问题?不,铅笔、纸和刀片都没有被发现,并未盘问我和陈然。

        楼下出了事情?
        不安和危险的预感,缠绕着我。难道敌人看出了深藏在每个人心底的东西?

        晚上,隔壁没有递过报纸来。陈然想和楼下联系,可是他发现联系已经中断,情况恶化,我们和集体分裂开了。

        敌人在注意黄,一张张地检查了他的报纸,陈然和我作着最坏的打算,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八

      搜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陈然和我不知道的事。

      办公桌上放着一小张纸。
      “中共第七届第二次委员会全体会议,在石家庄附近举行,会议经过八天业已完满结束,全会到中央委员三十四人,候补中央委员十九人。中央委员及候补中央委员缺席者二十人。毛泽东主席向全会作了工作报告,全会批准了一九四五年六月一中全会以来中央政治局的工作。认为中央的领导是正确的。全会批准了由中国共产党发起并协同各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及民主人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及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建议,全会并批准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四日毛泽东主席的申明及其所提八项条件,作为与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他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与军事集团举行和平谈判的基础。
    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着重讨论了在现在形势下,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移到城市的问题……”

      共产党的秘密文件!(1949年3月,国民党统治区的报上刊登了二中全会消息,陈然从黄先生手里得到的时间却要晚得多。《挺进报》到楼下一般都是口头传达,只有最重要的文件才秘密传阅。)

      被派来充当所长的那位毛人凤(系国民党的特务头子之一)的亲戚,脸色苍白,抖着手拿起那张又破又皱的薄纸,像拿着一颗就要爆发的炸弹!

        “是谁给你的?”快要迸出的眼珠,扫向那个和文件一齐带进来的人。

        宣灏,已经被捕好几年了,黑暗的牢房使他的眼睛变得那么近视,以致在他兴奋地拿着这张文件时,没有看见狡滑的杨进兴正跟在他后面……没有理由去埋怨他的不幸。

      “我自己写的。”
      宣灏不是共产党员,他写不出这个文件。
      杨进兴狞笑着,拔出了鞭子。

      陈然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和沉重。不能不担心宣灏会被灌进肺里的辣椒水折磨得停止呼吸。

    “宣颢是无辜的,是我写的,该我去受刑,枪毙我!”陈然失去了冷静,想说。

        一面企图从拷打中压出口供,而同时,那些阴险的眼睛可能正在找寻着某一个受不住内心痛苦而流露出不安表情的人。用酷刑,也是敌人狡滑的手段。

      陈然的脸,因愤怒胀得通红,突然,他冲向窗口,高声叫喊:“我……”
      我紧紧地蒙住陈然的嘴,好容易把他拖了回来。陈然没有想过,住在楼上,《挺进报》是怎样传下楼的?绝对不说,陈然是做得到的。但敌人只要得到了真正的线索,我们和楼下的联系就有暴露的危险!要发生更大的牵连,而且,消息从何而来?敌人本来就对黄有怀疑!

      敌人的侦察在秘密进行,暴露的危险暗中在发展。

                                                                九
        给陈然送过香烟的看守员。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张纸是我给宣灏的。”这是和宣灏同牢房的许晓轩对特务说的。
        老许的用意十分清楚。

        大睁着眼睛,呆立着,杨进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一个钟头之后,老许被叫了出去。那些狡诈的家伙真能被老许吸引住么?但愿他有足够的勇敢和机智。

      时间停滞,一分钟像一年,伙伴们不能不为老许担心;要吃午饭了,他还没有回来。

      审判紧张地进行:
      桌子上放着纸和铅笔,查对笔迹。
      敌人不敢轻信,纸片上的字到底是谁写的?
      老许在敌人面前拿起了铅笔……
      鉴定了两个钟头,笔迹相同。

      《挺进报》发行的时候,就是老许,建议用仿宋字来写;他和另外几个伙伴,早已在学着陈然写字的特征。

      在老许的枕头里边,杨进兴找到了几张薄纸,一小截铅笔……
      敌人渐渐落入圈套。
    “文件从哪里来的,和谁联系?”
      敌人深怕魔窟内外有着联系。

        老许的答复是一个荒诞的,但是确实可能发生的传奇:几天前,放风的时候,管理室内无人,他走了进去,翻阅报纸,找出了二中全会的消息……
敌人冷笑着,不能相信。

      “我们的报纸,会登共产党的消息?”
      搬来报纸,老许慢慢地翻,他真的找到了。
      敌人哑口无言。原来,他们是不看报纸的。
      和宣灏对质,口供完全一致。
      没有秘密组织和联系,事件是偶然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进行‘奸匪’煽动的处置条例?”
        按照集中营的惯例,进行秘密组织或者宣传活动的人,会被处死!

        从熄峰到白公馆,老许经历过牢狱十年,从他决心出面和敌人斗争,他已经没有丝毫幸免的打算。

      “写报告枪毙我吧!任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总要把你们缉拿归案,依法惩办!”

        敌人没有写报告,他们担心着一件讨厌的事情:报纸既是管理室的,他们就难免负“失职”的罪名,照着匪徒自己的规定,失职人员可能要被判处一年到两年的徒刑,至少会从此失去宠信。所长是上校,但是他的命运未必不会和楼上那位“少将所长”一样倒霉……

        烦恼归于敌人,所长室直到半夜还没有熄灯。
        杨进兴召集看守员开会,反复叮咛,不准再说“纸条”的事情……

                                                          十

        我们日夜思念的老许,终于从水牢里放出来了。他被处罚绝食七天,每天只给一碗盐水,身体更加消瘦而衰弱,老许拖着沉重的脚镣,回到伙伴们的身边。依然是那付坚定沉着的面孔,和那忠贞不屈的共产党员的灵魂!

        楼上和楼下的联系恢复了。
        《挺进报》更机警地照旧发行……。
[ 此贴被若水在2008-06-27 18:09重新编辑 ]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8-06-27
这篇文章其他人用的都是真实姓名,不知为什么黄显声将军却写为“黄光生”。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穆阑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8-06-27
是不是 黄先生 印错了?
其中一个叫黄先生~~也很怪异
离线小美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8-06-28
偶在想, 余新江的身上是不是又带了些刘德彬的影子呢?
节节青挺立
叶叶翠昂生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8-06-28
引用第18楼小美于2008-06-28 00:22发表的  :
偶在想, 余新江的身上是不是又带了些刘德彬的影子呢?

愿闻其详~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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