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去世后,母亲性格改变了许多,身体不好的她常常坐在我家后院的葡萄架下,怔怔地望着一簇簇绿莹莹的葡萄做着沉思状,有时竟脱口唠叨出一些莫明其妙的话,起初谁也听不懂她呓语一般的话说的什么意思,时间久了我们也就懒得问了。
那天我回家,母亲迫不及待地埋怨道,怎么又半个月不着家, 工作那么忙吗?其实我前几天才买了几包糕点送过来,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望着桌子上各式各样的糕点,每次她都舍不得吃,是我一样掰一块哄着递给她,她才尝一小口,然后咂摸下嘴高兴地说,真好吃。就原封把点心包好,藏进柜子里。又说,留着我以后慢慢吃。其实我知道,她惦念着外孙、重孙这些接辈人,来家时她照例会取宝似地从柜子里掏出点心给孩子们尝鲜。我总抱怨母亲,别再撂到点心长毛了,最后可惜了地扔掉。母亲眯起眼睛冲我笑笑,说,放不到那会子就吃完了。其实,有好几次馊了的点心被我发现扔掉,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心疼地说,在热锅里馏馏还能吃。
母亲老了,但记忆中的母亲美丽端庄。小时候,家里镜框镶着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一件碎花布褂,一根直溜溜的长辫垂在胸前,手里揣着一本语录,笑意盈盈地望着前方。那时的母亲显得无忧无虑,就像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里的孔淑贞一样,和乡亲们一起下地劳动挣工分。母亲19岁时和在部队的父亲结婚,说起那段姻缘,母亲感慨道,我们那时候哪像现在年轻人搞对象,看个电影逛个公园的。我们头次见面连话都没说,你爸爸那时坐在炕上,手里还举着张报纸遮住半边脸,我被当家婶子领进屋坐在对面椅子上,低头捻着辫梢总共待了10分钟就出来了,俩人都不好意思,但这就算定亲了。可是,就是这场简单的相亲,竟风风雨雨携手走过了几十个春秋,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孩子们很争气,一家家都过得平安幸福,而她老人家却老了病了。
可谁知道,当年我是令母亲最不省心的一个孩子,年少时的淘气没少让母亲操心遭难。一次,我跟伙伴踢球,为显摆自己的球技,我冲着邻居家后墙练射门,只听“哗啦”一声响,一脚球偏正撞在人家窗户上,玻璃碎了一地,我自知闯了祸,惊慌地逃回家躲起来。不一会儿,邻居汪大妈捏着碎玻璃上门告状,母亲把我喊出来,一边好言劝慰余怒未消的邻居,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信封,那里面仅有的五块钱可是要急着给父亲买药的呀,母亲抽出两块钱塞到大哥手里叫他赶紧买玻璃赔人家,然后把我推到汪大妈跟前低头赔不是,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你也不小了,难道就不能让妈省点心吗?说完,母亲眼里沁满了泪花。那一刻,我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从那以后,我再没让母亲伤心过。
当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终于明白了母亲的一片苦心。95年夏天妻子歇完产假,母亲每天骑着自行车过来给我们看孩子,当时面黄肌瘦的女儿不出一个月就被母亲一勺勺鸡蛋羹调养的白白胖胖。母亲说,真想你们都健健康康、和和睦睦地。母亲的语言是那么朴素,她用世上最无私的爱最真诚的祝福一直关心着我们,在她眼里,我们就像一窝永远长不大的雏鸟,母亲一生的哺育之恩,却从不奢望任何回报。
今年院子里的葡萄又熟了,夕阳下,一串串熟透的葡萄紫莹莹地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那天坐在葡萄架下的母亲神情淡然,定定地望着我,片刻,她脸上挂出一丝笑意吐出一句只有我才能听懂的话:好不容易盼着你们长大了,就像这葡萄一样,心里甜呢!
2008.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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