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一张信纸的回忆
我是一张信纸，被摆在小店不起眼的角落。日子久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了我的身子。
那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窗缝照在我身上。店门 “吱——”的一声开了。温柔的声音飘来，“老板，买一叠信纸。”很麻利地，我被老板的大手一下子拽了过来。我看见眼前立着一位少妇，简朴的衣着掩不住清秀的容颜，不施粉黛仍是一样光彩照人。只是，她的脸为什么如此苍白？她的眼为什么隐隐闪着泪光？
我躺在柜台上听老板和她搭讪，“夫人早啊，是林先生回来了吧。他又要写文章呐。”“回来了，又要走了……”这位林夫人显然不愿攀谈，匆匆付了钱，谢过老板，便拿了我出门去。晨曦中，她仔细拂去我身上的尘埃，然后把我贴在胸前。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身上每一根纤维，好像生怕漏掉了什么。我听见她心里轻声呼唤 “意洞，意洞……”这是她丈夫的名字吧，他是要离开她了吗？
她拿着我走进一座宅院，过前后厅，有三四折，有一小厅，厅旁一室，里面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他正站在窗前，像是在欣赏园中的花草，可为什么，他的眼神是那样“贪婪”？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吧，他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她。可这温柔的眼神中分明夹杂着不舍与。这是怎么了？
“这就走吗？”淡淡的声音掩不住惆怅。“是啊，该走了。”同样平静的声调，可我能听出他心底的波澜。她轻轻走到他身边，递上我“到了那边，记得写信报个平安。”她脸上依旧挂着倔强的微笑，可心中，分明已是泪雨滂沱。他将她揽入怀中，我能感觉他们共同的心跳，沉重，又激昂。他在她额上深深一吻，然后，轻轻地，放开。接过我，拎起地上的箱子，转身走出，没有回头……
他坐在船上，四月早天的云烟里，他也像她一样把我贴在胸前，细细抚摸。是在寻觅她的气息吗？那为什么不再多陪她一会儿？他的手指一样细弱，看来是个青年学子。可他的心跳为什么如此铿锵？那定是要投笔从戎！可那如花美眷，似海深情，是否就要从此割舍？
爱，总是忘不了啊。广州的一家客店里，昏黄的灯光下，他把我铺开，轻轻抚平，然后提笔写下“意映卿卿……”刀子似的笔锋划在我的身上，也划在了他的心上吧，“……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什么，这是诀别吗？他还如此年轻，怎能就此踏上不归路？
“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啊，这该多么美好。“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原来他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才俊，所以“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天啊，怎么会有这样不顾一切的爱！当年的疏梅筛月影，当年的并肩携手，及今思之，该是如何的痛彻心扉！一滴泪滴在我身上，带着余温，融化了乌黑的墨汁……夜，静得像停住了一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写下了落款：“辛未（亥）三月廿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一个多月后，她在门缝中拾起叠得整整齐齐的我。她更加消瘦了，脸色也更显苍白，那更加纤细的手把我翻开，轻轻读起“意映卿卿如晤……”滴滴热泪打在我身上，与他的泪交融，融化了那句“时时于梦中得我会”，他们真的会在梦中相会么？
我瞥见桌上的报纸，那粗黑的大字活像一方方钢印，烙在她心上吧。我看见那上面“林觉民”三字格外醒目。
……
那为爱而牺牲了爱的人啊，千百年后的三月，你是否依然无怨无悔……
[ 此贴被扇舞丹青在2009-02-03 20:58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