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千奇百怪新来犯
这些新来的犯人都是在毛主席逝世后速判的,就让我们这些外行人一看也都是瑕疵累累。有个案子刚刚判了18年,关了不到俩月就给叫走放了,这真是视法律如儿戏时期。
①幸者之幸与不幸
这个人是老工人,他一到三中队就惶惶然,下了工休息时老在筒道皱着眉走来走去。他五十一二岁,微胖,因为是电工,到了一监的清河塑料厂,他干的也还是电工这一套活,还顺手,但其神态与行为明显地让人感到他心魂不定。一天我在筒道休息,他找到我说:“我看您像个知识分子,我有点事您帮我分析分析。”我问什么事。他说:“我是第八机床厂的,厂址在北京密云,是七级电工,姓赵。9月18日下午三时转播天安门广场的追悼大会,我负责电器。结果会开到半截突然没声了,到会者紧张得不得了,把我吓得直哆嗦,手也颤抖,连接线也接不上,怎么弄也弄不好。县里的领导也在我们厂子参加追悼会,判定我是阶级敌人,说我有意破坏,马上抓了起来,不到一个月就判了18年有期徒刑。”我问他有无历史问题。他说:“我都五十多岁了,共产党没来的时候,我也得干活吃饭啊。”听这话头就可知道,这位老工人解放前的事由可能有点问题。我对他说:“尽管这档子事与你无关,但谁让你赶上了,而且历史上又有点瑕疵呢?”
那会儿出了问题先拿阶级敌人(或者有各种各样历史问题的)开刀是天然合理的、谁也不能反对的,因为这样做大方向没有错。这就是那一时代的逻辑。老赵说:“我被抓起来时,我被那万众声讨的气势吓晕了,没有仔细为自己辩护。当时以为没大事,从严批判一下就完了。不料糊里糊涂就被判18年,弄成这样长刑期,还不死在狱里?因此就想为自己写个详详细细的辩护词,为自己详细辩一辩,我写好了您给我看看(当时还没有恢复律师制度)?”他跟我商量。我告诉他:“这没用。这么简单的事,谁不清楚?他们了解事实、还要判你,你就是替罪羊。”我劝他与其下力气为自己辩护还不如找关系,往高层写申诉。他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他说:“我们工厂的总务科长是叶剑英的女儿,我老伴是幼儿园老师,平常与叶帅女儿关系不错,要不让我老伴求求她?”我觉得这是一条路子。后来接见时,他果然对老伴说了。
不久,就有人找他了,每次找过他,回筒道只要见到我,必要笑一笑,悄声说“有门,有希望”。找了几次,有一天叫他归置行李,然后扛着行李走了,再也没回来。肯定就是放了。这个憨厚的老工人幸有贵人帮助。
其他人就不一定有他这样幸运,用相面的话说,“就是有贵人相帮”。愿意对他人施以援手的热心人还是不多见的。另外有两个判八年的老人也是因主席逝世而犯事。两人都是农民,一个是近郊的,一个是远郊的。近郊那位是因为在主席逝世时,人人都要带黑箍,他没钱买,生产队并没有责备他。然而他的养女把他告了。养女对党支书说:“我向我爸爸要钱买黑箍。我爸特别凶的说:‘花那冤钱干什么?我没钱,不买。’”在农村,带不带黑箍不像城里要求这样高,你不带也没人管。但这类事是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只要老百姓有告的,则一定要“究”。因为这是对毛主席的感情问题,你要是不究,这种罪行就会摊到这个当官的身上。那时经历了文革,只要事关毛主席是无人不怕的。于是村干部把他送到县公安局,这个老人又当过国民党兵,当然会“对新社会充满仇恨”,于是被当作现行反革命判了8年。
远郊那个老人也是有点历史问题的。在9月18日追悼会那天,大队组织社员参加追悼会。1976年中日已经建交,因为中国放弃了战争赔偿,日本政府向中国人民赠送了一些黑白电视机,北京每个大队部都有了一台。这天也是大队总支组织社员参加追悼会,社员们正在看电视转播,这个老人觉得没意思就在自己的口袋乱摸。本来参加追悼会是很安静的,社员从来没经过这样场面,十分紧张,屋子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外,连喘气的声儿都没有。电视上一宣布默哀时,电视也没声音了,一片死寂。这时老头翻兜的声音显得很响,总支书记盯着他,他浑然不觉。突然从兜里翻出一个生花生来(当时已经是收获花生的季节),便惬意地放在嘴里吃了。此时总支书记大吼一声:某某某,你在破坏追悼会!说着便把他的嘴巴掐住,使其张开,向大家展示老头口中食物。并说革命群众悲痛万分,你还高兴地吃东西!这一举动几乎把这老头吓瘫、大家吓懵。大队把他送到公安局,按照“阶级敌人仇视毛主席”对待,也判8年。
这两个老头只在三中队呆了三五天,很快也走了。不过因为他们是轻刑犯(十年以下),送到农场去劳改了,他们到一监只是个过渡。我想他们在1978年末开始的平反浪潮中一定会平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