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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红卫兵墓园和渣滓洞,两面历史镜子(郭雪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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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红旗飘飘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12-03-21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cda3030102e0e1.html?tj=1
   我提出想去渣滓洞时,有人讥笑。

本人生性不太喜欢到处走,还把它冠之以名旅游。其实行走山川风景,须随缘,刻意地去走马观花,走回来后便淡忘,脑子里除一片浑沌中的人之熙熙车之攘壤外不留下个什么。把旅游搞成经济开发,注入“钱”色之后,如今每到一处的假景假物、牵强附会的“典故”“传说” 很让人作呕,已谈不上什么文化内涵。

文化,并非打造出来的。文化是摆在那里的“原物”, 是让你去认识,甚至是让你去膜拜的,文化属于精神、属于哲学,是尊贵的。重庆的渣滓洞,还有那座红卫兵墓园,就是这样的“原物”。

年轻时一直有个冲动,想去渣滓洞看看。一部《红岩》,像一把烧得红红的烙铁一样,把一群理想主义色彩浓厚的革命者共产党人形象,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里。那时我才十五岁,1964年的夏日周六下午,从库伦镇中学步行三十里回乡下养畜牧村家的沙土路上,我双手捧这部《红岩》一边入迷地读一边赶路。空旷的荒野小路上,除了偶遇野狐野兔还有一俩牧羊人之外,不必担心什么,当然深一脚浅一脚跌个跟斗什么的免不了。从那时起,渣滓洞便成为我少小心中的一所圣地,盼着长大后有一天能去瞻仰一下。

这机缘,整整等了四十七年。文学期刊《红岩》给我小说《苦荞》颁奖,并邀我出席创刋六十周年座谈会。欣然前往时,脑海中出现的第一闪念便是渣滓洞。

也不奇怪,当下金钱为上的时风中“革命”“ 理想” 这样词藻被人嘲讽,但我并不想隐讳什么。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读着《红岩》《牛虻》《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长大的。虽然自己至今未能成为一名革命者或共产党人,但当年的革命者形象为我生命注入了深深的理想主义色彩,也使自己懂得了坚强、忠贞、牺牲的含意。谁也无法拿手掌一抹,就能把自己青少年经历一把抹掉,就如吃过的食物即便吐掉也是从你胃里出来的一样。

那天下午飘着小雨,雾濛濛的歌乐山在车窗外展现,而山脚下的嘉陵江则千年如一地静静流淌,流走了岁月,流走了历史。位于歌乐山下磁器口的渣滓洞,三面环山一面临沟,地形隐蔽而险峻,据说早先有个叫程尔昌的人变卖田产开办的采煤小窑,因煤少渣滓多而得此名。程尔昌先生决不会想到自己这不经意开掘的小煤窰,会在以后的岁月中被人改造成秘密监狱进而成为屠杀场,并以此扬名天下吧。虚设不收票的铁栏小亭内,有一小妹正在冲镜描眉,头不抬回答说,进去走三分钟就到了。我们沿着山崖路约走了六七分钟,遊人寥寥,十二月的小雨丝不知不觉湿润了外衣,阴霾的冷气却很温和地悄悄砭入筋骨里去,让我这北方人有股说不出的阴冷和难受。

跟国内外影视片中展示的大场面监狱相比,外观上这里窄小简陋得让人惊讶,也就是个稍大点的农家院或地主土堡罢了。从不大的角门入内,才觉里边还是别有洞天。分内外两院,外院是监狱办公室和刑讯室,内院有男牢十六间,女牢二间,历史记录最多时这里囚禁过七百余人,罗世文、 江竹筠、李青林等当时叱咤风云的一帮共产党人都曾被关在这里。后二百多人被集体屠杀,仅有三十五人脱险,这令人想起德国纳粹的疯狂。执政的国民党举着“三民主义”起家,也把“革命” 二字挂在嘴边,可对同样革命的共产党人却毫不手软,管你打什么旗号杀光再说。双方杀来杀去,其实只为坐拥天下,至于谁更“革命” 或谁更为大众百姓利益,那是往后历史见证的事情。争夺天下时,谁都把最能吸引百姓之心的口号打出去并得到认可,这一点上国民党输了,随之也丟了天下。其实就可能输在细节上,输在屠杀江竹筠这样手无寸铁的俘虏们们这样细节上。共产党人做得可是相反,把抓获的大批俘虏就地改造重新武装后再派他们去打你。这就是高明之处。至于后者进城坐天下后也杀了多少为何杀,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站在关押江姐的女牢里,看着她一家三口的开心照片,还有那张稚嫩的学生模样,再见旁边陈列的令人心生恐怖的五花八门刑具,不由得想,她的那十根细手指是怎么经得住砸进去一根根尖竹签的?我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手指头,心顿时嗞嗞啦啦的生疼。如花似玉的年华,什么使她如中了邪魔症了般地抛头颅洒热血投身革命?若解释,肯定是理想,也只能是理想使然。当一种理想,变成信念,再升华为信仰时,如宗教般甚至超越宗教的信仰时,热血青年都会变成这等样子,对生与死早无顾忌,正如长江潮水只知往前涌奔,即便拍碎在沙滩上,也永不回头。

而现在,与那一代的革命者共产党人相比,当今很多党内人就差去了好多,甚至风马牛不相及了。有些人早不知为人民大众服务为何物,理想信仰为何物,入党只是他们谋取个人利益捞官捞钱的一种手段。以往那种如宗教般的信仰,革命理想主义色彩,早在他们脑海中变得远去的点点帆影,淡化如神马浮云。

从出口处买了一本老版《红岩》做纪念,然后冒着一直不停歇的小雨,我们继续奔向下一个目的地:红卫兵墓园。

这一地方,有点特殊,而且让人惊悚。

那批在中国历史特殊时期——“文革”中叱咤风云的学生娃子们,在这儿还有个集体墓园之事,早有耳闻,也见于报端,但最初时我们还真没有参观它的安排。不知谁私下提议了一下,几人便立刻赞同。那年那月那些事,尽管不堪回首,或有些疼痛甚至耻辱,我们总得要学会平静地面对,而不是简单地回头诅咒。

车子慢慢开进了沙坪公园。离渣滓洞也不算太远,两旁树木葱茏,路坡上长满鬼针草、矢车菊,枯落的枫树叶湿漉漉地躺满路边小沟。公园很大,里边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游人。不知是因湿雨和雾霾的原故,还是别的,走到位于公园西南角的那座墓园附近时,心情变得有些异样起来,也许受周围渐浓的阴气影响,从内心里陡生出莫明的压抑感。

沿几十米铺砖的缓坡台阶拾级而上,对面就是一道高高的铁栏门,两边是黑灰色高墙沿山坡展翼似伸开,高约三米,块石叠砌,把墓园围成颇似船形。大铁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没有门房,沒有人看守,只在门右侧立有一座矮矮水泥标牌,黑底白字:红卫兵墓园。孤零零地戳在那里,透出寂寞。立牌者是重庆市文物局,并标明为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立于2010年8月20日。无法入內,没有事先联系这雨天也无处找人,我们只能眼巴巴地透过铁栏门往里窥视。  

墓园內望不到尽头,面积挺大,中间留有一条窄甬道,两边则是一座座墓碑。这些墓碑大多立体长方形,样子颇似天安门广场的纪念碑,水泥砖砌,很高大,也有个别矮的(属特殊情况或非红卫兵),已经历了四十多年风吹雨淋,各个显得陈旧而老化,锈迹斑斑,有的已脱落外皮露出里边的碎砖块。空间地上则长滿杂草和乔灌木,有几棵松柏倒也苍翠,雾霭迷濛中墓园内寂静而且阴森森的。离门最近的一座高碑上,能模糊看到一行字:死难烈士万岁。旁边另一碑上写:“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 可挨打,可挨斗,誓死不低革命头”。

我们感嘅不已,心中寂然。一时都无言。

陪同来的《红岩》杂志老蔣告诉我们,“文革”期间重庆武斗很惨烈,在全国也是最严重地区,光1967年夏至1968年夏一年时间,见于官方记载的武斗就有31次,动用枪、炮、坦克、炮船等军械兵器24次,有645人死亡。除飞机没有动用以外,当时正规部队几乎所有的轻重武器全派上用扬,重庆有好多兵工厂而且从抗战开始就赫赫有名。

老蒋给我们描绘了一幕:想当年,大街上横冲直撞着坦克和装甲车,江面上游曳着炮舰,大桥两端架设重机枪和高射炮,而这些杀人武器对准的则全是自己同胞、邻居、同学、同事甚至是亲人和恋人!
      是啊,那会儿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中国人哪儿都不这样中了邪般的疯狂?
      可悲的是,这些屠杀者和被屠杀者都坚信,自己才是正宗的捍卫毛泽东思想和他老人家革命路线的红色战士。然而,残酷的相互杀戮并沒给任何一方带来本想要的结果,谁也没有获得他们做梦都向往的荣光,一具具年轻或不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白白躺在眼前这么个将被彻底遗忘的阴冷角落里。而他们捍卫的那个思想那个路线,当时依然固我地屹立在那里,那位老人家依然微笑着挥着帽子岿坐天安门城楼上,继续指挥千军万马搞“文革”烽火连天,直至八年后躺进前边纪念碑后纪念堂里的水晶棺为止。据当时传,即便是元子弹也只能让那座坚固的建筑物整体翻滚,也无法炸开它。天啊,那是用什么铸造的呢。生命无法永恆,那就让那具无生命的躯体永恒吧,起码让那座装载的建筑物永恆吧。其实,这不一定是他老人家的本意,谁不愿意自己走后早点入土为安呢?那么做,只不过是当时那些还处在“文革”中的继承者们想表现得更忠诚罢了。现在北朝鲜人也学去了,效仿着要搞一个这么样的建筑物和水晶棺,让金正日肉体永恒。
      有一只乌鸦在树顶上咕呱叫了一声。有幽灵的地方,就有此鸟。甚至,它们便是幽灵附体的象征物。我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据资料,墓园中埋葬的逝者中工人约占五成多,学生红卫兵约四成,年龄最小的14岁,最大的60岁,共有113座墓碑,掩埋有531人,其中包括404名武斗死难者。现在历史证明他们都是冤魂。都可灵魂附体于乌鸦身上,去鸣叫,去惊醒活人。来时见外边的林荫道上,四处悬挂着“红歌会”招牌,据说每天都有人在沙坪公园里合唱红色歌曲。其实,唱什么歌都无关重要,只要唱者内心愿意。但必须不可忘却,旁边墓地里的那多死者,当年也都是唱着红歌投身运动的,都很激情燃烧。
      这座墓园所在的山丘,原属知名爱国人士饶国模的私家墓地,早先称复元寺墓地。抗战期间,八路军驻渝办事处病逝的干部,都葬于此,周恩来之父、邓颖超之母亦曾安葬在这里,解放后才移走。墓园占地三千多平方米,紧邻一座重修的天主教堂。清晨,这里能听到山后复元寺小学里稚气的的读书声。下午,落日会把山丘西侧天主教堂顶上巨大十字架的阴影投射到墓地里,似乎为那些无主的死魂灵超度,找到上天堂或回家的路。他们躺在这冰冷的荒凉泥土里已四十多年,也不是什么水晶棺,更沒有人为他们烧香祈祷或常来看看,肯定很落寞很想家。谁曾想当年天翻地覆慨而慷的“红卫兵” ,如今已成“历史罪人”代名词,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听说有一个曾经历运动的中学校长,为复仇跑去炸毁了其中一些墓碑。足见对双方的伤害是何其重,仇冤结得何其深,人死了也不放过,也要鞭尸,也要炸其墓尸!
      早先,重庆像类似的墓群有二十四处,后来都被铲除,这座沙坪墓园也差点被推土机铲平,附近农民也常进来撬走石板去盖猪圈做房基。
     “每一座墓碑后面都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当年掩埋这些尸体的被称为“尸长” 的郑志胜这样说。从资料上看到,他当年是重庆大学待毕业大学生,这座墓园里安葬的主要是他所在“8.15”造反派死者,武斗另一派“反到底” 战团其实最初也是“8.15” 派的,后因对《红岩》作者罗广斌问题上产生分歧而反出去另立山头,“兄弟” 间展开了文革历史上最惨烈的武斗。有一座无名墓下埋葬着一对夫妻,女是“8.15” 的播音员,后被疑为是对方卧谍而杀头也连坐了位于本派高层的丈夫,虽被埋葬立墓,但不能像其它人一样享受烈士称号而立碑留名。还有一座最小无名墓是参加武斗的郊区一农民的,非红卫兵,也沒有名份。
      我们忍不住唏嘘。
      铁门两侧黑墙上,有游人留字:悲哉文革!安息吧。
      为了让这些死者安息,重庆市政府还算开明,把这里开辟成文物保护之地,办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听说诗人顾城,当年曾意外走进这片早被世人遗忘的荒野坟冢,留有一首反思的诗《红卫兵墓》,如下:
         泪,变成了冷漠的灰,
         荒草掩盖了坟碑。
         死者带着可笑的自豪,
         依旧在地下长睡。
         在狂想的铭文上,
         湮开一片暗蓝的苔影。
     在顾城诗中,这不算精品,反思也似乎只停留在情绪的可怜、甚至嘲讽口吻上,还没跳出事物表像的浮浅层面,缺乏了深度。

我久久徘徊在那扇紧锁的大铁门前,心渐渐变得重。

对那场四十多年前发生的史无前例“文革” 运动,为什至今沒有从深处的反思?上下都采取回避尽量不碰,文学更是噤若寒蝉,这一直让人不解,产生疑惑。现在甚至有了一种习惯思維,一遇难题便说,留给后人解决吧。这有点可笑了,你难道不怕后人指着你的墓碑说,不负责任地把难题留给子孙,你们算什么英明祖先?

我们一直缺乏足够勇气和胸怀去面对历史,只愿意承认有用的,那些不愿承认的就组织御用去修史,难听一点说就是篡改重写历史。尤其“五四” 以来一直采取了全面否定,今朝推翻前朝、推翻前朝政治体制的同时也推翻否定其文化,这场“文革” 就是打着“文化”的旗号搞的“革命” ,就是一场浩大的否定运动,打倒运动 。我总想,中国数千年历史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样一段疯狂的十年?近十亿人互虐运动?它的产生,决非私下议论的那般,革命家毛泽东进城后找不到革命对象、就发动千万“粉丝” 革自己老师或单位头头的命那般简单;也并非因中国人口多生存太拥挤,使得群体变不安静,变得好动,好搔乱,一有风吹草动便群起,雄起,相互大打出手那般表面。

我突然觉得,这种一贯“否定” 前者是中国几千年来唯一保留的悠久传统。尤其引入西方工业革命火种之后,革命的理想主义以乌托邦形势深入灵魂,全面否决了几千年祖宗和它的文化,“文化大革命” 其实“革”的就是“文化” 的命,祖宗文化的命,也因此小学生都可以打倒老师揪他头发。席卷全国大中小学每个角落的“文革” 那么的如火如荼,波及搅动整个社会参加,皆跟从小灌输《红岩》《青春之歌》那般纯粹甚至唯一红色革命教育有关,学生们身上注入了过多充沛的革命理想主义的激情四射的血液,都如江姐林道静般义无反顾,如长江潮水只知往前涌奔。

改革开放,也是一次否定过程。好在终于让这么多人口有饭吃了,基本有个温饱。这段历史好大于不好。但也只不过是继续借用西方工业革命遗产,资本资产模式,拨乱返正而已。现在,否定过之后,矫枉过正之后,社会又陷入一种迷茫,陷入精神上的疲惫和无从。因为西方那套二三百年东西,究竟能不能硬套在咱三五千年历史传统上合适不合适呢?眼下已经显现出太多后遗症,如贪腐丛生,唯钱实用主义,传统文化及道德的沦丧,人们赖以生存的山河草原自然环境严重恶化等等。

我们是不是又面临着一场“否定”?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有些事的来临,是无法回避或阻挡的。因为我们始终没学会真正反思历史,没学会直面历史,我们太注重和相信一票否决,我们始终未能找到避免一二十年来一次动荡或毛老人家预言过七八年搞一次的那种运动的办法。我们始终处在脚痛医脚头痛医头的浅显阶段,历来的执政者过于功利而让文化变得过于实用主义。数千年来我们尤其太多书写了強人夺天下的历史,而缺少了真正的文化的坚守和弘扬,太注重了偏面的短期功利而让我们的历史在不断重修中变得残缺,变得不全面,甚至不知道有些历史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集权皇宫中,隐藏或消灭了多少真实,多少秘密?这是历史的遗憾。无真实,那剩下的只有权谋史,别无其它。这对后人的借鉴产生太多的误读。

因而,我们还有很大一段路要走。

黄昏中,墓园门前渐渐变得暗了,小雨一直在下着,没有停的样子。

我收回像雨丝般的绵绵思绪,告别这座让人惊醒的墓园,踏上回程的路。

突然隐隐感觉,渣滓洞和红卫兵墓园,其实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有个前因后果的承袭。二者都是两面高悬的镜子,照历史,更照现实,照前人,更照今人,尤其警示后人。

我心中萌生出一丝期盼,那个全面反思性揭示“文革”历史的划时代早些到来。那说明,我们已具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认真的历史观。

我们还要沉默多久呢。无人知道。



                                    2012年1月24日

                                  龙年正月初二  于北京金沙斋。
红旗漫卷西风烈.
浩气长存志青云
离线默存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2-03-21
想起了西红柿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和种种……
离线高卿楚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2-03-21
想起了文革时渣滓洞白公馆烈士墓上的斗争:哈军工造反派(含个别烈士的儿子)欲掘墓鞭尸叛徒遭到重庆造反派的坚决抵制而未能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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