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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张羽遗稿《我与红岩》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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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卢舟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6-04-13
转者按:现存红岩英烈纪念馆的同名文章删掉了原文的一些内容


    编者按:担任长篇小说《红岩》的责任编辑,加工和修改《红岩》是张羽编辑生涯中极其重要的片断。他因此在出版界获得了一定的声誉。上海学林出版社在1985年出版的《编辑记者一百人》中,介绍了我国自“五四”前后算起,活跃在新闻、出版园地里的一百名编辑、记者,张羽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出版界的许多同仁认为,张羽的编辑经验应该成为后人的精神财富。
  张羽的《我与<红岩>》发表在《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四期上,介绍他如何编辑《红岩》,及因编辑《红岩》带来的命运波折。当时由于篇幅所限,不得不作了压缩。为让读者更详细地了解事实真相,此次发表时,把张羽的原稿尽量恢复,并加上他当时的日记和他保存的《红岩》档案复印件。个别地方也作了些订正。

            我 与 《 红 岩 》
               
  《红岩》这部享誉中外的长篇小说,从1961年末问世以来,已经过25个春秋。据中国青年出版社1985年底的统计,它发行了712.65万册,如果加上在此以前出版的革命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的印数328万册及刊有该稿初稿《在烈火中得到永生》的《红旗飘飘》丛刊数十万册,累计印数达千万册以上。
  在《红岩》出版后的数年间,以小说为依据进行再创作的文艺形式,包括电影、话剧、歌剧、说唱艺术、连环画,以及后来的电视连续剧等曾风靡全国。《红岩》以它特有的生命力步入中国文坛,成为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十分引入注目的一页。
  中国青年出版社和《红岩》作者建立联系,距今已整整30年。从1957年4月《红旗飘飘》丛刊开始向作者约稿,经历了从小到大、从粗到细、从真人真事到艺术创造三个阶段:一是1958年2月,在《红旗飘飘》第六集发表了革命回忆录《在烈火中得到永生》;二是1959年2月,出版了经补充、增订后的单行本《在烈火中永生》;三是1961年,从年初到年终,经过为期一年两易其稿、反复加工整理后的小说《红岩》出版。在这五年之中,经过作者的不懈努力、社会的大力帮助,也灌注了编辑部同志的不少心血。直接参与组稿、联系、审读、讨论到定稿的有社长、总编辑、编辑室主任、编辑、助理编辑达十人,即朱语今、边春光、江晓天、吴小武(即肖也牧)、阙道隆、陈碧芳、黄伊、王扶、王维玲及张羽。我经历了从发现题材及作者,到发表回忆录、出版单行本,直到完成小说加工、修改、定稿、出版,担任了这三个阶段的责任编辑,有责任向读者,向研究者介绍作品的成书、出版过程,并以此怀念和罗广斌同居一室、最后定稿时那些情思如潮的不眠之夜。
 
  一,从《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发表到《在烈火中永生》出版

  1956年夏天,中国青年出版社为了编辑对青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读物,在第二编辑室(即文学编辑室)里建立了传记文学组。创办了一个新型刊物《红旗飘飘》。全组是三个人,即:张羽、黄伊、王扶。文学编辑室副主任肖也牧也以一半时间投入丛刊,所以称“三个半人办刊”。
  创刊伊始,我们制订了一个包括著名烈士和英雄人物的一百多人的回忆录或传记名单,向四方征稿。当我们正在安排第二期稿的时候,收到四川省长寿县读者赵山林的一封来信。信中反映了四川群众的意见:他们听了罗广斌同志介绍解放前“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的血录,受到很大教育,希望中国青年出版社收集材料,“通过写小说的形式出版发行”,以便收到更好的效果。(见附件一)
我们在1956年制订选题计划中,本来就有一项是请罗广斌写《江竹筠传》。现在,读者推荐的题材和作者,正是我们要找的线索。他所讲的内容和我们原拟的选题相比,涉及的场面、人物更加丰富。因此,我们除向这位热情的读者回信致谢(见附件二)外,当即由王扶另拟一信,向罗广斌约稿,请他写一篇“中美合作所血录”回忆录。(见附件三)
  1957年11月15日,收到由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三位作者根据报告整理而成的回忆录《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并附信一封。信中说:“最近我们抽时间把前一时期向青年作报告的要点整理了出来。作报告的时候,根据不同对象,有的只讲了其中一些部分,整理的时候,大体上仍保留了讲故事的叙述方式。现将整理稿寄上……”(见附件四)
  这篇副题为《记在重庆“中美合作所”死难的烈士们》的回忆录,共分六节:《魔窟》、《考验》、《意志的闪光》、《挺进报》、《望窗外已是新春》、《最后的时刻》。它以短短的1万多字的篇幅,揭露了美蒋反动派在重庆歌乐山下这个特区里犯下的血腥罪行,抒写了一曲革命先烈奋勇斗争的悲壮诗篇。我在做了文字审订后,交付《红旗飘飘》第六集发表。
  这是我们和作者建立联系的第一阶段。
  不久,我调离《红旗飘飘》,去第五编辑室专门编辑单行本的传记、回忆录。1958年1月20日,在《红旗飘飘》第六集即将出版发行之际,我及时写信给罗广斌等同志,请他们以《在烈火中得到永生》为基础,加以扩充,撰写成中篇回忆录,出版单行本。
  这次,作者的反应很快,3月4日即收到他们来信。信中表示“乐于把这个任务担当起来”,“字数约4—5万字”。后来,他们在11月6日把稿寄来了。原名为《圣洁的光辉》,定稿、出版时才改为《在烈火中永生》。
  为了充分反映敌人在那座牢狱犯下的血腥罪行,我尽量选用了作者提供的照片,共10幅:渣滓洞集中营,白公馆集中营,蔡梦慰用竹签蘸着棉花灰调成的墨汁写下的《黑牢诗篇》手迹,美制手铐,美蒋特务在山坡上设的岗亭,焚烧后的渣滓洞牢房,冲出牢房牺牲在高墙下的烈士遗体,杨虎城将军的遗体,松林坡被害者遗体,以及被屠杀的成人和孩子。结合书稿中激越昂扬的文字,参看那些血染的图片,使人犹如亲临怵目惊心的魔鬼世界。我怀着悲愤的心情,在编完稿子之后,撰写了《编辑报告书》:
  《在烈火中永生》编辑报告书
  一、作者: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
  二、稿件来源:约稿。
  三、稿件内容和质量:
  甲、罗广斌等三人在解放前曾被国民党囚在重庆“中美合作所”。重庆解放前夕,敌人逃跑时,把被囚的革命志士大部屠杀,最后,放火烧了集中营,企图毁尸灭迹。罗广斌和刘德彬就是在大屠杀时冒着生命危险逃出来的。这部稿件就是他们以亲身的经历,揭露“中美合作所”的滔天罪行;同时通过革命志士的具体斗争,反映革命者英勇顽强、至死不屈,以及他们的乐观主义精神。这是一部很有教育意义的作品。
乙、作者曾经写过一篇同名的作品,发表在《红旗飘飘》第六集上,这篇作品就是在原来基础上的扩大、补充和加强。其中新增加的有1、5、6、7、10五节(即:《在黑色的山谷里》、《日光、空气、水及其他》、《“监狱之花”的诞生》、《追悼会》、《铁窗里》、《坚强的人》)。
  丙、总的说来,这部作品很真实动人,有浓厚的革命激情,充沛的乐观主义精神,爱憎分明的阶级感情。作品若能再细致些,当能发挥更大的鼓舞力量。但就现在的面貌来看,也有它本身的特点:雄劲,粗犷,朴实,饱满。读着它,像阵阵的战鼓震撼着人的心弦,使人油然地为作者的激情所感染,更热爱那些革命志士,更鄙视那些阶级敌人——美蒋反动派。估计这本书的出版,一定会在读者中产生深远的影响。
  四、处理意见:
  建议作重点书出版。装帧、设计尽可能好些。印数可力求多些。
  妥否,请示。

                        张羽   1958年11月27日

  1959年2月,《在烈火中永生》正式出版,同时,《北京晚报》全文转载。果然不出所料,此书一出,立即引起了读者的强烈反响。
  3月5日,中国青年出版社借用王府大街全国文联大楼会议室,开了一次座谈会,邀请著名烈士家属、革命干部、共青团领导人等发表对《在烈火中永生》的读后感。参加座谈会的有:恽代英烈士夫人沈葆英,欧阳梅生烈士夫人、欧阳立安烈士母亲陶承,刘谦初烈土夫人张文秋,彭咏梧和江竹筠烈士的战友吴子健,以及当时团中央书记处书记刘导生和曾德林、廖伯康,团市委代表,东城区代表等共10多人。与会者对这本书备加赞扬,一致认为它是一本革命传统教育的好教材,应该向广大青年宣传介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场录了音,向全国广播了发言实况。顿时,在青年中掀起了一股学习这本书的热潮。有些读者提出要求,热情希望能早日出版描写重庆集中营斗争事迹的长篇小说。
   
      二,《红岩》的前身《锢禁的世界》的艰苦历程

从解放之日起,重庆成立了“重庆市各界追悼杨学城将军暨被难烈士追悼会”,罗广斌和刘德彬越狱脱险后分别被组织分配到那里去协助工作,参加整理烈士传略,提供给烈士资格审查委员会作参考。在这期间,他们读到署名“杨祖之”的文章《我从集中营出来》。杨祖之即杨益言,他是1949年4月由家人花钱保释出狱的,解放后经哥哥杨本泉(《国民公报》编辑)的帮助在《国民公报》上发表了此文。刘德彬和杨本泉曾是中学同学,他就介绍杨益言同罗广斌认识。
1950年1月烈士追悼会结束后出了本大会特刊,定名《如此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蒋美特务重庆大屠杀之血录》。根据自己的回忆和搜集的材料,罗广斌写了其中的《血染白公馆》一节,刘德彬写了《火烧渣滓洞》一节。会刊在交《国民公报》印刷时,因人手不够,刘就找了杨益言来帮助校对文稿。1950年4月,刘德彬调任青年团重庆市市中区委少年委员,不久调任团市委常委、少年儿童部副部长(后任部长)。烈士追悼会筹委会工作结束后,经罗广斌、刘德彬等三位原地下党员向重庆市组织部书面介绍,杨益言被安排到青年团重庆市委机关参加工作。罗广斌这时也已经是青年团干部。从此,罗、刘、杨三人开始在一起进行对青少年的宣传教育工作。1950年7月1日,他们第一次以三个人名义发表了《圣洁的血花――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这是根据罗广斌写的《血染白公馆》和刘德彬写的《火烧渣滓洞》两文改写的。1952年底,刘德彬介绍杨益言加入中国共产党。
为配合当时的政治运动和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需要,他们被指派到工厂、农村、机关、学校、部队作报告,巡回讲演。这个三人班子又活跃在重庆、成都 、内江、泸州等地。三个人中罗广斌是一副利嘴,最能讲,而且脑子灵活,聪明,也最会写。所以三人出去做报告总是以罗为首,其次是刘德彬、杨益言。他们做了几百次报告,群众很欢迎。这些报告都为他们以后写作《在烈火中得到永生》、《禁锢的世界》、《红岩》打下了基础。因为当时他们是做宣传教育,并非作严肃的历史研究,因此他们的讲演没有拘泥于历史细节的真实,已经有了艺术性的加工、渲染、虚构和夸张。(罗广斌在中学时就是有名的“故事大王”。)例如:江姐受刑本来是夹竹筷子,改成了钉竹签子;全文背诵《新民主主义论》实际上是背诵提纲、要点;江竹筠并未见到她丈夫的人头,而说成是见到了。这些带有艺术虚构内容的宣传讲演,实际上已经是后来小说《红岩》的雏形。
他们也想搞创作,起先他们说是为作家提供素材。其实这是谦虚的说法,任何一个作家也没有本事用别人提供的材料去搞创作。实际上他们也是自己准备搞创作的。他们已经有了分工:罗广斌写陈然、刘思扬、小罗卜头,刘德彬分工写江姐、老大哥、云雾山、蔡梦慰等,杨益言写龙光章和“水的斗争”。(许云峰的形象是后来不断发展起来的。)
《红岩》中的重点是江姐。她的原型江竹筠是罗广斌的入党介绍人,是刘德彬的战友。江竹筠是1938年入党的,刘德彬是1939年入党的。江到川东开辟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同刘德彬在同一地方同一时间被捕,在同一船上被押往重庆。罗广斌也有条件写江姐,但是刘德彬更合适。因为江姐是罗的地下党领导人,单线联系,没有很多的相处。而江同刘则是战友,被捕、被押送途中一直在一起,这是主要条件。另外刘和江都是老党员,理解也较深些。刘是参加游击战争的,是川东地区的人,要写华蓥山的游击战争,他对生活背景也了解得比较多。罗广斌长期在成都长大,农村生活不了解。杨益言也是生活在城市的。由于刘德彬具备这几方面的条件,分工让刘写江姐。事实上,从结果来看,《红岩》留给人们的印象最生动感人、最饱满、最丰富、最坚实的人物形象是江姐,所以后来就有改编成歌剧等形式,而其他人物形象就没有。这三人分工后于1956年秋天开始一起写作,写出了个四五十万字的稿子《錮禁的世界》,这就是《红岩》的第一次稿。用的是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三个人的名字。
长达四五十万字的《锢禁的世界》(也称《禁锢的世界》,以下简称《禁》)是一部关于“中美合作所”中烈士斗争事迹的纪实文学作品,已经不是“一堆零星材料”或仅仅是“线索”)。1957年2月19日,青年团重庆市委《重庆团讯》第三期开始连载由刘德彬执笔的《江竹筠》(署名为刘德彬、罗广斌、杨益言),编者按说明:“选自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三同志即将完成的,反映中美合作所集中营里革命烈士英勇斗争史实的,题为《锢禁的世界》中的几章”。2月28日,《重庆日报》开始连载刘德彬执笔的《云雾山》(署名刘、罗、杨),编者按中说明:“发表在这里的《云雾山》是作者所写的长篇《锢禁的世界》中的两个章”。4月4日,《重庆日报》开始连载《江竹筠》。4月25日,《中国青年报》发表《小萝卜头》,署名罗、刘、杨,并加编者按说明选自“他们合写的长篇小说《禁锢的世界》(暂名)”。7月1日,《中国青年报》发表《江姐在狱中》,署名罗、刘、杨,编者按也同上说明。(以上内容参考了重庆《红岩春秋》杂志副主编何蜀同志采写的《被时代推上文学岗位的作家刘德彬》,发表在《社会科学论坛》2004年第二、三期。—编者注)
2月28日,杨益言执笔以罗、刘、杨三人名义写信将《锢禁的世界》中的1-18章,托《中国青年报》的一位同志送交中国青年出版社投稿。信上说:“兹送上《锢禁的世界》(暂定名)初稿中的一部分,共18章。这些章主要是写江竹筠、陈然等烈士的。因为机关工作较多,现在没有时间改完全部初稿,以后当陆续送上,请你们审阅。初稿将有中国青年报何才海同志分批转给你们”。(见附件五)出版社稿件科登了记,并复了信,如今仍有档案可查,但是没有留下处理的记录。
  1958年7月,当时的文学编辑室主任江晓天在中国作家协会开会时,从作协“献礼”小组的一份简报中,发现四川报来的材料中有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合作写的一部长篇《禁锢的世界》,回到机关,马上叫吴小武给三位作者写了封信(见《江晓天近作选》第99页)。吴小武执笔起草了约稿信,于7月22日发出。信上说:
  “听说您们已把它扩大写成长篇,这是件令人十分高兴的事。如果已经写好了,请即寄来一读。但不知您们写的是根据真人真事加以集中概括写成的小说,还是完全是真人真事的回忆录?若是小说,请寄我社第二编辑室;若是回忆录,可寄五编室。我们当以跃进的精神迅速处理。并望立即得到您们的回信。”(见附件六)
  后来,江晓天得悉罗、刘、杨写的长篇不是《在烈火中得到永生》的材料充实、篇幅扩大,而是创作小说,就把它列入文学编辑室的“献礼”规划中。1958年10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当时的社长朱语今,带着王维玲(原在总编室工作,已内定调二编室任秘书,协助江晓天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见《江晓天近作选》第99页。)去四川调查访问。根据二编室提供的线索和作者对象,朱语今专程到长寿湖农场访问了罗广斌、刘德彬和杨益言,鼓励他们解放思想,大胆创作。回京后,王维玲开始到二编室上班。
  此后若干年里,无论是作者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还是重庆、四川文艺界知情人士都公认它是小说《红岩》的初稿。《红岩》的历史背景和主要人物形象都已在《禁》中初步形成。显而易见《禁》和《红岩》是一脉相承、不能分割的整体。因而《红岩》的写作时间应该从1956年算起。这在罗广斌、杨益言本人早期发表的文章里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不是从中国青年出版社社长朱语今出差重庆时“拍板组织”以后,才于1959年开始写作的。
  《在烈火中永生》座谈会以后,我去西南、西北地区组稿时,又到重庆。我去重庆的目的,除了组织革命回忆录和传记稿以外,主要是向《在烈火中永生》的作者汇报作品在读者中的影响,以及读者的要求,同作者进一步交流思想,交换意见;同时,受二编室委托,顺便向他们了解一下关于小说《禁》的写作进度。另外就是向陈联诗同志催要她的回忆录。
  我于1959年4月11日晚抵达重庆,住在重庆团市委。听说罗广斌、杨益言已从2月起,由重庆市委批准,得到三个月的创作假,现在正在埋头创作。次日清晨,我到他们的住处去访问,看到罗、杨二人正关在楼房尽头的一间狭长房间里紧张地工作。他们把已写好的章节给我看。罗广斌谦虚地说:“我们本来不会写小说。可是想起死难烈士的遗言‘只要这里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一定要把这座人间地狱的真实情况告诉全国人民!告诉人们,我们是怎样和美蒋反动派进行斗争的。’我们的心就不能平静。”罗广斌说:“他们见我们年轻,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亲历的事详细告诉了我们。我们是幸存者,有责任完成他们的委托。虽然我们不会写,但也要学着写。本来是想写点材料给专业作家写作时作参考,但没有人承担,只好由我们执笔了。看来,作报告还容易,一动笔才知道比我们早先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新的困难又需要我们去解决”。
  下午,我到重庆文联访问了陈联诗同志。这位饱经风霜、面容憔悴的传奇人物在会客室里彬彬有礼地接待了我。她把她写的20万字的回忆录交给了我。晚上,我和罗广斌谈起陈联诗的回忆录,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他要我迟半天寄往北京,让他当晚先翻阅一下。[在我1959年的记事本上这样写道:4月12日访曾克、陈联诗同志。拿到稿(注:陈联诗自传),晚交罗、杨先看。晚访廖伯康同志。4月14日,给江(晓天)发信(注:寄稿)。]罗广斌后来在信中告诉我,陈联诗就是他在小说中创造的双枪老太婆的原型。回想起来,这位面庞清癯,看上去质朴、文弱的老人,原来竟是当年华蓥山地区神出鬼没、威震敌胆的中华英杰。
  在重庆期间,适逢团中央学校部在那里开会,与会同志以及几位越南友人要参观“中美合作所”旧址,罗广斌特来约我同往。我有机会亲眼观察了《在烈火中永生》中描绘的“特区”场景:歌乐山的复杂地形,曲折的盘山公路,隐伏在山坳上的白公馆,袒露在山峦环抱中的渣滓洞。当年敌人的电台、射击场、酒吧间、舞厅,已随着他们的失败而销声匿迹,但他们留下的围墙的断垣、残破的岗楼、碉堡以及迫害爱国志士的各种刑具,却作为美蒋反动派血腥罪行的见证,供人们参观,提醒人们永远不要忘记过去。
  车过白公馆时,罗广斌告诉我,那里现在还关押着一些战犯,所以不让参观。他诙谐地说:“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进渣滓洞后,我和罗广斌及团市委学生部长陈家俊一起到旁边一个残留的岗亭下合影留念。后来,罗广斌曾告诉我,陈家俊和他在西南学院,在秀山中学曾长期并肩战斗过,他在小说中写的成瑶,就是以她作模特儿的。(附照片)
接着,由团市委同志陪同,我又到上清寺人民小学,去看望了在那里读书的江竹筠烈士和彭咏梧烈士的儿子彭云,送了他一本《在烈火中永生》,表示对烈士后代的慰问。
在罗广斌、杨益言这次修改《禁》稿时,刘德彬没有参加。那是因为“反右”斗争后,刘德彬被以“工团主义分子”、“严重右倾”等“错误”受到了留党察看一年、撤销行政职务的处分。并不是有人在《文汇报》上发表的《刘德彬的风格》中说的那样:“党需要我写的时候我就写,党不需要我写的时候我就不写”所表现出来的“风格”。实际上他是很想写的,但那时候受了处分,剥夺了他写作的权利,有什么办法呢?历史地来看,这本身是一件冤假错案,是属于平反的范围,并不是表现刘本人的风格问题。有人这样解释,表面上似乎是在表扬刘德彬,客观上却为某一地区已经造成的历史错误或党的政策上的失误作辩解、粉饰。
  在小说《禁》即将进入编辑加工的过程,1960年9月初,我被从五编室调往二编室。我是在1957年反右斗争后,连人带工作(编革命回忆录和人物传记单行本)被从二编室分到新成立的五编室的。但我在五编室的二三年里,干了不少事情。黄伊同志在《无名集》中介绍我时说我“以‘等外之民’的身份干出了第一等的工作。”在这一个时期,经我之手,编辑出版了何香凝的《回忆孙中山和廖仲恺》,蒋秦峰的《在毛主席周围》,李天焕的《气壮山河》,陈茂辉的《一个红军的经历》,魏巍的《女将军》,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在烈火中永生》,以及《老共青团员回忆录》等。现在,《禁》需要责任编辑,就把我又调了回来。只是把我一个人调回来,五编室还存在,过了一段时间,五编室才同三编室合并。无论是当时的二编室主任江晓天还是二编室和五编室内我的老同事都知道我是因担任《红岩》责任编辑才被调回二编室的。我回到二编室,一方面要继续完成《王若飞在狱中》的修改工作。同时,二编室交给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负责审读、修改、加工、定稿《禁》。我是从《禁》第三稿正式开始接手的。在此以前,也就是第一稿和第二稿都没有实际进入过责任编辑的工作,我也只是关心过稿子的进程并提过一些意见。江晓天曾指定由编务王维玲同作者经常联系,组织作者参观访问,为作者请创作假,也参加稿子的讨论等,奔波于京渝线上,做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江晓天同志因为“右倾”问题而受批判时,还为小说提过不少意见。当他谈到小说众多人物中江姐这个人物写行较好时,罗广斌说,关于江姐、华蓥山斗争部分是刘德彬写的。陈碧芳同志也对稿子的修改发表过很好的意见。
  我所以欣然接受《禁》的责任编辑这项任务,是由于我已经两次担任过同一题材的回忆录的责任编辑,对它的基本内容已经比较熟悉,在重庆已看过部分原稿,对此稿的前途已略见端倪,寄予了希望;和作者短期相处中,他们的热情、努力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我相信这次合作会是愉快的;同时,《禁》中描写的人和事,涉及的地下斗争、工人运动、青年运动、文化斗争等领域,我大体上都有些粗浅的感性知识并怀着强烈的兴趣,希望能有描写这方面斗争的作品问世,因此,我愉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并立即投进了编前的准备工作。
  我首先阅读了解放初期重庆烈士追悼会印发的《“如此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蒋美反动派重庆大屠杀之血录》等有关资料,重新研究了三位作者在10年间先后完成的反映重庆集中营斗争的五个稿本,即《圣洁的血花》、《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在烈火中永生》,以及《禁》第一稿(蓝色打印稿)和第二稿(铅印稿)。他们在1950年写的《圣洁的血花》中,指名道姓地提到了三十几位烈士。从这篇1万字的作品里,可以明显地看出,它带着作者刚从火网中冲出牢狱时的悲愤,怀着对战友的深切怀念,声讨、控诉敌人的血腥罪行,字字含血带泪。它是一篇不事修饰的战斗檄文、向敌人讨还血债的宣言,有着深厚、质朴的特色,充满了感人的力量。
  几年后连续发表的《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和《在烈火中永生》,文字篇幅增加了,而描写的人物却减少了。作者已经开始注意到用比较多的笔墨去刻画人物的形象,而不只是去揭露那场屠杀,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作者对自己所作的几百次的报告内容又作了反复的提炼、充实、加工和调整,进行了从生活到艺术的最初试验。但是作品虽然保持了生活的特色,有其特殊的魅力,由于限于思考的时间和艺术的素养,难免还带有简单、粗糙的弱点。
  当我读了总计约80万字的《禁》第一稿和第二稿之后,感到可喜的是作品从狱内到狱外、从城市到农村、从地下斗争到武装斗争,描写的生活场面宽阔了;虽然人物众多,但描写细致了;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奇特多姿。但由于作者写作经验不足,对这样的长篇巨著还缺乏驾驭能力,因此结构布局有些零碎、松散,表达的角度、选取的生活画面受到某些人宣传过的“写真实”的影响。对于监狱的日常生活,小说采取了过多的自然主义的描写手法。例如:摆出了各种刑具,描写了受刑者的惨叫、呻吟、身上的鲜血、口中的泡沫、扭曲的肢体等等,给人以阴森、恐怖、低沉、压抑、绝望的感觉。正如作者后来认识到的,当时是“坐在渣滓洞里写渣宰洞”,因而“满纸血腥,不忍卒读,让人喘不过气来”。
  基于以上情况,要修改好这部作品,不是动动枝节、修修补补、做点文字订正工作可以应付得了的。而是要研究作品的全局,在理论探讨、主题深化、题材开掘、形象塑造,以及语言表达方面作全面的改造。
  1961年1月15日,作者把重新构思、认真修改过的《禁》第三次稿的第一部分(1—8章)共10万字,从重庆航寄北京。附信说:“已寄出的稿件,在人物、情节、描写、文字以及个别结构上,都感到还需要很大的加工、修改。如第一章,现在仅表现了我们想写的内容,但并不满意,尚需反复修改,才能使这本书有一个较好的开头”。(作者当时并不知道责任编辑是谁,只知道原来经常同他们联系的是王维玲,因此,他们给编辑部的信一般都寄王维玲收。这也是王维玲作为编务正常的工作范围。)随后,第二部分、第三部分的稿子也陆续寄来。我在审读后,均先后写了发表意见的信。现将我和作者就《禁锢的世界》第三次稿的一、二、三部分交换意见的信件依次罗列于后: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06-04-13
"我与红岩"续1
我的第一封信:
  罗广斌
  杨益言 同志:
  《禁锢的世界》一至八章我们读过了。总的来说,修改稿较原稿有显著的提高,在思想内容上和艺术表现上,都更加充实、丰满和完整。如党的领导和正面人物加强了,地下斗争和武装斗争的紧密联系、对敌人内部矛盾的揭露、几个重要人物(成岗、江姐的形象和特务头子徐鹏飞的丑恶面貌)的创造,都很有特色,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成就,都为小说的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希望在以后的篇章中,获得新的、可喜的收获。
  这封信里,我们想着重谈一下我们感到不足的地方,供参考。这些意见都比较零碎,同时,我们还不知道有些人物以后怎样发展,因而,意见也只能局限于一至八章的读后感,不完全、不确切之处,容待将来读完全稿后再一并研究。
一、第一、二章里,概括当时的历史背景的描写,我们觉得还有些松散,不够集中,也就是事件纷繁,思想脉络不够清晰和鲜明。稿中的生活现象、生活场景、人物活动都是朴素动人的,如果再加提炼,写得更紧凑、深刻,在明确的主题思想指引下,组织得更严密、更扎实,也就会更有力了。如第一章里出现的纷繁的人物和事件、场景,有些是服从主题思想的需要,昙花一现,不再出场的,这在生活中也是真实的;但有些描写较多的人物,是否目的性要求强些,力求在以后的篇章里能够出现,有变化,有衔接,比较好些。另外,人物和环境的关系,也需要紧密些。如陈松林进重庆大学,所见所闻,从壁报到打架,都应该和要描写的正面人物的介绍和发展加强血肉的联系。现在的描写,只是反映了学生运动里的斗争场景、现象,没有更有机地把它和人物的活动串起来,这样,场景描写的力量就减弱了,人物也不够丰满了。
  二、第四章里,关于江姐的描写很生动感人。其中有几处,是否再予以加强:1.江姐见彭松涛的首级后,心理的描写,若能从行动上加以突出地表现,会更加强烈,更加激动人心。也就是说,她的沉重的心情,如何在斗争中化为力量,先来一个起伏,加强气氛,使她在接受政委任务后,再提高一步,就更加有力。也就是尽量避免心理分析这样的写法。2.双枪老太婆的出现,最好在行动中,包括华为的描写,不仅只介绍他们光荣的历史,更重要的是刻画现实斗争中的光辉形象。
  三、对党的领导者许云峰的塑造,侧面叙述较多,对正面人物精神面貌的刻画需加强;人物的发言议论多,更重要的关于人物在行动中的抒写还宜着力描绘:人物的言论,应具有属于他那样的工人出身的坚强的领导者的特色——即个性化的语言特色。总之,应给这个重要人物以集中描写的篇章,并写得有声有色,感人肺腑。
  四、关于叛徒甫志高的嘴脸的勾画:1.他的极端个人主义的思想根源,伏笔似乎还应点得重一些,给读者以预感;2.他的欺骗手法、两面作风、蒙蔽伎俩及其内心活动,应求更深刻些;3.应写到党是了解他的,并进行过教育,而未收到实效。稿中写许云峰说:因为初到一起工作,对他过去不了解。这样来写党的工作,对细心的读者来说,是不能满足的。当然,不是要求增多描写叛徒的篇幅,而是加强其精神面貌的刻画。
  五、关于陈松林、余新江、华为,要加强。
                      1961年1月27日(见附件七)

  罗广斌,杨益言在1月31日写的回信中说:“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了你们对一至八章的意见,这对我们正在写的章节很有帮助。我们还希望看到更多的意见,和你们看了九至十六章的意见。你们的意见愈严格,对我们的帮助愈大,在出版社的指导之下,能够把这本书改得更好,就更能鲜明的反映先烈的光辉品质,就更有教育意义,我们当然也就更高兴。” (见附件八)
 
我的第二封信:
  罗广斌
  杨益言 同志:
  31日信收到了。知道稿件第三部分即可寄出,我们很高兴。
  第二部分(9—16章)已经读完。为了尽快互通情况,这封信里,仅将我们的初步感想先行奉告,详细意见容待读完前三部分一并提出。
  一、第二部分修改稿较原稿变动大,有更加突出的提高。读了这一部分,使我们对这次修改工作的成功,更加满怀信心。我们热烈地预祝后两部分获得新的成就。
  二、在这部分里,许云峰的创造,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联欢会上,那段长篇对话,十分必要,把人物推向新的高峰,这是可喜的。但是否需要再补足两处:1.在此以前的章节里,加强与这段对话有联系的描写,增强它的血肉关系,使此段对话有更丰硕的基础。2.注意长篇对话里语言上的个性特色。
  三、龙光华的形象创造,有声有色,鲜明而高大,文字虽不多,但感人至深。站着死的英雄,将给读者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四、华蓥山的斗争,江姐被捕,双枪老太婆复仇,都是动人心弦的出色描写。
  五、刘思扬的创造,还是个薄弱环节。他写的诗和眼前尖锐的斗争,内在联系不够密切,使人对他还有点“局外人”的感觉。如何把“诗人”的心和“战士”的心熔成一个整体(诗人,首先应该是战士),还是应该再加思索的。
  六、水的问题,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斗争,是粉碎敌人阴谋的尖锐斗争。前边写了敌人预谋,后边写了胜利总结,但在正面斗争时,如何更深沉地揭示这场斗争的重大意义,还写得很不够。
                        1961年2月3日(见附件九)

  罗广斌、杨益言在2月8日的回信中说:
  对第二部分(9—16章)所提意见,我们联系你们前次对第一部分(1—8章)的意见,详细地研究了。我们觉得,这些意见对我们的帮助、鼓舞很大,并且启发了我们对已写部分作了回顾。现在初步觉得,这次改写的稿件还有不少缺点和毛病,如果好好地纠正一番,还可以使稿件的质量更高一些,因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已写的稿件,再作一次修改。这种修改最好是编辑部的直接帮助下进行,才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四部分我们正在赶写,所遗章节不多,春节前后即可写完。
  你们看了第三部分(17—26章),联系一、二部分,已可能对全书面貌有所了解,提出的意见必然对我们帮助更大。
  有一件事情,前几次信已提过,我们觉得还有必要再谈一下——这就是我们今后的工作安排问题。
  维玲同志去年十月来渝时,当时要求我们二月中旬改写完毕(现在已照此计划进行,并可基本按时完成),之后,即到北京和编辑部研究修改意见,并进行修改加工。这个意见,维玲同志曾向市委组织部负责同志谈过。
现在,是否照原计划安排,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决定是否来京修改,根本问题在于稿件的质量,如果质量不合要求,当然就不考虑来京问题,如果需要加工,则我们有责任继续完成未完的任务,这点,希望你们尽快确定。
因为,第四部分写完,我们就没有事了。如果你们在看完第三部分尚不能决定下一步的工作,而要等到第四部分寄到,看了,再提意见,那时我们就可能各自返回工作岗位上去了。
  我们之所以再一次提起这个问题,完全是从工作出发,希望集中精力早日完成任务,我们才好回到工作岗位。
  附上张羽同志要的照片两张。
                罗广斌 杨益言 二月八日(见附件十)

  我的第三封信:
  罗广斌
  杨益言同志:
  读完书稿第三部分,给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在第三部分里,关于敌我斗争的进一步展开和深化,狱内外斗争的联系和呼应,渣滓洞和白公馆斗争的纵横交织,息息相关。敌人千方百计地要找寻我们的地下党组织和狱中的党组织,我们对敌人的阴谋给了无情的粉碎和还击,这些错综复杂的斗争,写得有力量,有气势,瑰丽多彩,扣人心弦,几个主要人物的精神面貌,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部分的不足处,是否有这样几处:26章,李敬原、成瑶、老太婆会面,情节上的“巧”,有必要加强当时环境气氛的描写——地点的适当和安全的保证。成瑶、华子良、游击队,三者的协调。刘思扬的创造有很大发展,只是他在和二哥的对话中,对大哥的那段议论是否必要,是否妥贴;成岗和美蒋特务的斗争是动人的,可否适当减弱诚实注射剂的生理反应的描写,更加强其以顽强的意志战胜诚实剂(即美蒋特务)的描写,具体地说,就是尽量避免描写中的神秘成分;其他几处关于人物描写的地方,如成瑶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表现,几个青年学生的精神面貌,华子良的刻画,均请再作些考虑。
  我们认为:读完这三部分,已可以肯定,修改稿已经获得很大的成功,这是无可置疑的。如能再作些必要的修改和充实,将进一步提高它的思想内容和艺术质量。因此,除了向您俩提出这个要求外,同时也将向重庆市委组织部写信,为您俩请假。如蒙批准,希望春节后即整装启程,来京后再一起研究具体修改方案。
    ……
                    1961年2月18日(见附件十一)
 
  我的这三封信,实际上代替了审读报告。由于稿件是分批寄来的,所以《红岩》从未有过完整的审读报告。

  罗广斌、杨益言在2月27日的回信中说:
  第四部分稿(共五章,由27—31章),共五万字,现已写好,于28日航挂寄上。这部分稿件,如上次信中所说,写时较原来提纲作了较大的改动,涉及到以前的章节需要变动的,除方晓初改为不出场外,渣滓洞联系方法也作了改变,用一个“看守员”代替了原写的矿工的活动。这部分稿,我们觉得不满意,先寄给你们看了再说。
  我们已决定乘船到汉口;再由汉口乘车来京。(见附件十二)
 
  (注:第四部分稿后来是由作者自己带来北京,所以这一部分我也没有再写书面意见)
1961年3月7日晚,罗广斌和杨益言联袂来京,修改作品。3月8日上午,在中国青年出版社二编室讨论小说第三次稿的得失和修改方案,除两位作者外,编辑室有三人参加。8日一天,由编辑室同志陆续发言,提出意见和要求。9日一天,则由作者谈对小说的修改设想和安排。因我是责任编辑,我把这次讨论会作了记录,以便集中大家意见作修改的参考。我自己的发言自然不能也没有必要全部记录下来。

  现将我和罗广斌当时的发言要点整理如下:
  张羽:有些意见,已在三封信里说了。现在谈谈对全稿的综合意见。
  一、先谈结构和布局
  这部小说是写解放战争末期,重庆解放前夕,美蒋反动派在面临覆灭之际,大肆屠杀重庆集中营的革命志士,革命者在狱里狱外奋起反抗并取得胜利的作品。小说的时空范围都较大。革命者在中共南方局领导下,以重庆为中心,活动范围涉及四川以至西南广大地区;时间从抗战胜利到重庆解放;既写了狱中斗争,又写了狱外的解放战争。这样巨大的场面和错综复杂的形势,在作品中如何有计划地展开,就要通体考虑到小说的结构和布局。在这方面,我想请作者参考中外的两部小说,一部是苏联小说《青年近卫军》,从中借鉴法捷耶夫在描写近卫军战士时怎样写领导与群众,怎样写集体英雄形象,写敌我斗争中同志之间的关系,写他们相互衬映、相互补充、相互推移,通过对德国法西斯的斗争内部所起的变化和发展,最后完成一个一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另一部是我国的古典小说《三国演义》,从煮酒论英雄到赤壁鏖兵,写曹、孙、刘三方的联系和斗争,从中学习我国小说的民族形式、民族风格,注意书中既有写人物的细致入微,又有写事件的大开大合,从人物到事件,写得气势磅礴、风云变色。在结构布局上,要学习作者的大手笔!
  二、开头和收场
  长篇小说的开头犹如一个事件的揭幕。笔墨多少,不能一概而论,但必须要有高度的概括性——-即时代的特色,一下子把读者带到一个特定的时代和一个特定的环境。《三国演义》一开始就提出了“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语道过,就是动乱的开始。相形之下,我们这部小说,现在的开头仍很散,事件纷繁,千头万绪,什么都想写,包罗万象,缺乏特色,还需提炼。
  小说的结局,是一个时代、一个事件的结果,或一个揭示出来的问题的回答,或一个形象的完成。如《三国演义》写三国统一为晋,《青年近卫军》写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本书以现在的规模来看,结束部分似乎有些匆忙。谁先退场,谁后退场,这一切都必须由事件发展的实际而定。狱内狱外的斗争交错进行,解放军的英勇进军加速美蒋反动派的灭亡。结局部分也正是画龙点睛的时刻,不是要求留个光明的尾巴,而是写事之必然,给读者以希望和信心。至于稿件第四部分,后面再谈。
  三、暴露和歌颂
  揭露敌人和歌颂烈士是这部小说的主题,因此歌颂与暴露在这部作品里就有着强烈的对比。
  敌我两方,针锋相对,壁垒分明。因此,敌我斗争要放手写,要充分暴露敌人的残酷和狠毒,大屠杀的场面更要浓墨重抹,既要写血染白公馆,也要写火烧渣滓洞,在血腥屠杀中反映敌人的残酷,也表现烈士的英勇和忠贞。但是,不管写敌人、写烈士,都不要简单化、面谱化。写特务,不是追求情节,画一幅凶相,而要挖出他的灵魂。写“猫头鹰”的嗜血成性,写徐鹏飞的飞扬骄横,有无恶不作的“毒蜘蛛”,也有“化成美女的毒蛇”,就是要写蒋介石的特务政治。从稿件现在的情况看,特务头子徐鹏飞是个很有特色的人物,不只是外在的表象描写,而且深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在这里,我想对一个特定的事件发表一点看法,即敌人对成岗使用“诚实注射剂”。这是旁的作品中没有写过的。有人主张删掉它。我个人认为可以保留。保留下来的目的是,可以反映所谓美国最现代化的特务手段,揭露敌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所谓现代科学成就使用到无辜者身上,搬到政治斗争中去。但也正像在其他方面得到的回答那样,不管多么先进的武器(或技术)都打不败用先进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既要保留这个情节,同时又要十分注意不能过分渲染药物的神秘成分。药物能给人带来生理上的烦躁不安、心神恍惚、出现幻境,但它无法动摇战士的意志和决心。有了这一条,也就是把隐藏在幕后的敌人——美国反动派,拖到前场来审判了。把这样的情境淋漓尽致地写出来,既是对敌人无情的暴露,也是对革命者最好的颂歌。
  四、人,英雄人物,英雄群象
  作品写的是波澜壮阔的时代、惊天动地的事件,而它的中心还是写人,包括自己人和敌人。又因为是一部歌颂先烈的小说,重点应该是写烈士,写英雄,书写大写的人,也就是小说歌颂的对象。集中营的真实生活提供的素材反映了白公馆和渣滓洞两座牢房的狱中斗争的不同形式——特殊形式和一般形式。从两个不同的侧面来表现重庆集中营的整体,这个选择是对的。在前仆后继的斗争中,作品推出了江姐、许云峰、齐晓轩、成岗、华子良、李青竹、刘思扬、黄以声、小萝卜头、龙光华等英雄形象。正像《青年近卫军》曾经表现过的巍然站在敌人面前的一排不屈的人,一群光辉的英雄形象。这种英雄群象是生活的真实,也是群众所需要的。因此,不必受一般小说的写法的局限,照生活提供的内容去写,人们会承认的。
  五、江姐和许云峰
  几个主要人物里,江姐是塑造得比较丰满的人物之一,我们在信上已经谈了。希望修改工作中,在江姐上山见到彭松涛人头时,会见双枪老太婆时,思想跌宕的层次再深沉些。总的来说,江姐的形象富有生活色彩,是感人至深的,这次会上暂不多谈。
  现在应该多多研究如何写好许云峰。我个人体会,作者的设计是要塑造一个工人出身的党的领导人的形象。作品的很多方面已注意了这一点,譬如描写许云峰的足智多谋、能刚能柔、当机立断等等,使敌人觉得他很厉害,很难对付。但是,究竟怎样厉害,不能只是从手段、策略、权谋上来落笔,还应努力开拓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更广阔的生活面,更丰富的生活内容,更深厚的群众生活气息、精神世界,从生活中推出一个有血有肉的领导干部。
  现在作品中推出来的许云峰,比较多的还只是他的地位、身份、在斗争中的权谋,还未能深刻描绘出工人出身的领袖的领导艺术、生活特色、个性特色,特别是他应该具有的性格化语言特色。
  六、对稿件第四部分的意见
  最后一部分,即原稿的第二十七至三十一章,共五万字,收到后没有来得及写信,现在一并说说,请通盘考虑。
  第二十七章,写西南敌人在总崩溃形势下,内部矛盾加深,明争暗斗激化。毛人凤临去台湾前和徐鹏飞、严醉、黎纪纲等布置破坏活动。他们貌合神离,各打各的主意。我方也因为华子良的突然离去,和监狱失去了联系。华子良这个传奇式人物的隐去,反成了使敌人心惊肉跳的威慑力量。我意在华子良身上,不必再增加过多的惊险情节,虚虚实实有时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相反,在小说的末尾,又插出来一条线:人民解放军进军途中,忽然来了个陈松林,由他带路,向重庆进军,这又有点突兀。本来和黎纪纲周旋的陈松林是怎样离开工厂、离开重庆,去找解放军带路的呢?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物,就让人觉得颇费推敲了。
  在越狱时刻,由于华子良的突然离去,狱内狱外失去联系,白公馆和渣滓洞互不通气,这就给越狱斗争带来很大困难。实际生活中,在敌人大屠杀开始后,我们是被迫搏斗、越狱的,但看到这部分稿件后,总的感觉是:我们被关在渣滓洞的政治犯的主动性加强了,而敌人的毁灭性的大屠杀罪行削弱了;结尾部分似乎写得太匆促了,一场越狱斗争的胜利太轻易了。这样,感人的力量也相应地减弱了。建议对这场斗争的敌我双方力量的描写要有清楚准确的分寸感,对何时动手出击、怎样出击搏杀、人物退场,直至结局,应注意头绪、节奏、跌宕起伏,直至曲终,形成这场热血烈火中的斗争的整体感。
  这些意见不一定都对,仅供参考。
  其他方面,以后想到的,随时再说。

  罗广斌:听了编辑部同志的意见后,我也谈谈修改设想。  
  先谈一些情况和感想。
  小说的题材是写重庆集中营,人民的敌人是美蒋反动派。我们现在写它,不是把它当成历史反革命来写,而是写的现行反革命。美国在过去参与了反共活动,直至今天仍没有放下屠刀。它不只是纸老虎,是真老虎。我们是根据真实材料来写的。
  真实的材料(题材)决定了我们的主题选择:通过小说,揭露敌人,歌颂先烈。
  我们的设计是,全书分四个部分来写,写抗战胜利后的情景,写人民的愿望和要求,写敌人的血腥镇压和失败。我们力求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用艺术手法来表现。其中如写狱中的追悼会,就是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作了些虚构和想象,要求达到思想上的深化。第三部分中,对刘思扬的塑造和描写,现在看来还很不平衡,要作较大的修改。来京之前交出的第四部分,老实说,很不成熟,在敌我力量表现上,都写得不充分。
  对这一次修改稿,我们总的感觉是:人物精神状态上有改进,写作思想上也有提高,但是对全稿还很不满意。
  其次,我想就几个问题交换意见。
  这是一部歌颂先烈的小说,自然要写英雄人物、理想人物。写先烈崇高的理想、高贵的品质、优美的情操、为实现理想而英勇斗争的意志和精神。既要写他们敢于斗争,更要写他们的善于斗争。但要写得艺术些,描绘出真实的英雄形象、战斗风格、生活情趣、内心世界。如果是领导人物,更要写出他们的独特风格、组织能力、领导水平、高度的洞察力。
  在我们描写的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中,我们偏爱江姐,因为我们熟悉她、理解她,所以写起来比较顺手。而对许云峰,就觉得远些。想努力写好他,但由于不大理解,就感到力不从心。
  关于第四部分,越狱这场斗争,虽然我们也经历过,而且写了,但是还很不满意。希望从头到尾,再全盘考虑。
  在表现方法上,以至全书的通体结构上,我们也想多多听取意见。
  现在,我想着重谈谈对修改工作的若干具体考虑:
  一、写好开头。文章的开头不外是揭示矛盾,接着再解决矛盾。我们将根据故事开始时当时社会的具体情况和作品的需要,重新构思,把开头改好。
  二、充分揭露美帝国主义。因为这个集中营的名字叫“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是美国在中国最大、最后、最现代化的集中营;我们写国民党反动派,时刻都和美帝国主义分不开。写敌人,写敌我矛盾,揭示矛盾,解决矛盾,都少不了美帝国主义。我们要通过铁的事实,说明它是世界宪兵,是中国人民的死敌。它的阴险毒辣的手段和狰狞的面貌,都会长远地留在中国人民的心中。我们写的敌人在狱中的重点进攻、红旗特务的三次攻势,就是美国顾问策划的;美国刑具,直至对成岗使用的诚实注射剂,就是美国的最新发明。美国顾问帮助国民党屠杀革命者,在覆灭前夕还策划毁灭山城,布置游击战。所谓“中美合作所”,美国是主宰。必须充分体现这段历史事实,紧紧抓住美国刽子手来打。
  三、武装斗争和地下斗争互相配合,狱内狱外斗争交织进行,其中有些薄弱环节需要加强。
  如记者招待会上的敌我安排要作些调整,李敬原和双枪老太婆在北温泉会见的场面,如何进一步描绘历史转折时期几个代表人物的思想面貌。对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许云峰、江姐、成岗和其他次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如江姐和孙明霞之间的关系),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都要构织得更紧密些。对刘思扬身上存在的个人主义、小资产阶级情调,要写出像他这样的人,只有自觉地经受斗争的考验,才能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陈松林是个思想品质非常好的工人同志,应该把他写得更朴实、更可爱些。华为是革命的后代,要写出他的精明和机警。叛徒甫志高,还要紧紧抓住他在新时期出现的精神状态和思想活动,以写出他在突然被捕后叛变的合理性。我们所写的江姐被捕时间,比实际被捕时间要晚些,是为了让她在根据地的活动中有所表现。对于许云峰,这仍然是我们要努力写好的人物,我们力求把他写得更亲切些,离我们近些。他的退场,准备采用侧写或暗转。对惊险离奇的情节,都要注意不违反真实性。
  四、关于白公馆、渣滓洞两座监狱,我们已抛开了有人提出的合在一起写的意见,仍然分开来写,但要写出各自的特色,写出它们之间的关联。渣滓洞里关的人多,年纪轻,多数是少壮派,经验少,斗争带有群众性。白公馆里人数少,关押的时间久,年纪大,斗争水平高。越狱时,要描写这批青年学生在斗争中,在老一辈教导下的成长。
  五、结尾。重点描写敌人对重庆的破坏和我们的反破坏。循着这条主线,发展到越狱和迎接解放。这当中,要写敌人从技穷力竭,变为绝望、顽抗、屠杀、破坏,准备同归于尽,另外又在准备从地上转入地下。我方则是发动群众保护工厂、学校,迎接解放,准备接管。
  总之,根据编辑部信上的意见和讨论会上的意见,我们作了考虑,着重考虑的是小说开头、结尾,写好许云峰。  
  对修改工作的具体安排,我们这样设想:来到北京后,立即给重庆市委写信,把情况作个汇报,希望这样的讨论多举行几次,以便听取意见。我们的时间安排是:讨论,学习,写作。关于书名,我们来时已考虑了一些,请大家多发表意见。
杨益言也发了言,但没有可参考的内容,所以记录中只写了这么几个字:
“党委很重视,两忆三查,报告,有信心。”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6-04-13
1961年4月5日,由我拟稿,再向重庆组织部肖、雷两部长续假。信上说:
  “您处罗广斌、杨益言同志,于上月初离渝来京后,我们就长篇小说的修改问题,共同进行了几次研究,认为修改的重点是:加强主要人物许云峰形象的塑造;重写开头部分(主要是第一章,二、三章部分修改);第四部分基本重新写过;其它部分做些必要的增删。方案确定后,罗、杨二同志就着手修改。一月以来,他们都在日以继夜,埋头写作。目前,第一部业已改完;二、三两部,月半前后也可完成;主要是原稿第四部,因为修改工程较大,需时可能较多,估计全稿完成,尚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样,就和原来预计的日期有了出入。为了更好地完成这部作品,希望您处能延长该同志的假期,让他们继续留京修改,待全稿完成后返渝,不知您以为如何?
                                四月五日”
   
      三,定名《红岩》:思想的飞跃带来艺术的创新

  书稿讨论会之后,修改工作开始。3月28日,编辑室同志和作者一起对小说的命名问题进行了研究。这个命名小会,实际上是作品讨论会上的主导思想的继续深化和合理发展。当时,作者从重庆带来的名字和编辑室提出的名字总共有十几个,如:《地下长城》、《红岩朝霞》、《红岩巨浪》、《红岩破晓》、《万山红遍》、《激流》、《地下的烈火》、《嘉陵怒涛》等。其中与红岩有关的就有好几个,可见众望所归。最后一致商定,取名《红岩》。因为重庆的红岩村(或叫红岩嘴),曾经是党中央代表团住过的地方,是中共南方局所在地。毛主席在重庆谈判时,就住在这里。它无疑是我党中央设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一座灯塔。取名《红岩》,就意味着:本书的主题是揭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大后方人民和美蒋反动派展开的一场错综复杂的殊死斗争。党的光辉指引着人民,在各种困难条件下,艰苦奋斗,夺取胜利,而牺牲的烈士,就是他们的光荣代表。
  小说定名《红岩》,从宏观上说,对全稿起了高屋建瓴、画龙点睛的作用。这意味着人民革命历史的再现和时代精神的展示;是前一段带着脚镣手铐的自我禁锢的《禁》的结束,而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热情洋溢、思想解放的《红岩》的开始;是作者最后走出困境,走向成功的转折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作者写了多少年,他们埋头写生活,写真实,呕心沥血,苦苦经营,但由于指导思想不明确,所以未能站在较高的水平上开掘生活,引出深刻的生活内涵,让人们以此为镜子,去认识生活并指导生活。而《红岩》的定名,为他们前一阶段的苦苦探索,找到了明确的方向,找到了作品的立足点和前进的出发点。使他们明确了在那些亲历过的监狱生活中,应该写什么?怎样写?不是客观地“写真实”,而应该抒发战斗的“红岩精神”,去写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东西。为了教育青年一代,为了时代的需要、社会的需要、五十年代被颂扬的进取精神的需要,去汲取生活中积极的、崇高的、向上的内容,塑造出英雄人物的形象,从而激励人们去战斗。这一切,正如罗广斌后来谈创作思想时所一语道破的:“材料多少,都是量的变化;而思想高低,才起了质的变化。”
  作者的创作思想是如何提高的呢?这里有一个发展过程。首先来自作者在写作过程中长期的、不断的探索。探索中脑子里埋下不少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而促使思想变化的契机起源于1960年6月,他们两人在北京参观了即将开馆的军事博物馆和革命历史博物馆。在博物馆里,他们从毛泽东同志在解放战争时期写的文件、手稿、电报、文章中,看到毛泽东同志洞观全国形势、指挥全国革命斗争的雄才大略,从而了解了这个急剧变化的年代的来龙去脉。在这个变化中,他们找到了重庆集中营的地位,也找到了自己的地位,使他们茅塞顿开,心胸豁然开朗,为自己曾经身历的狱中生活中长期以来许多百思不解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通过这次参观和同年9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学习,作者首先明白了他们要描写的时代的特征。从《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蒋介石政府正处在全民的包围中》、《将革命进行到底》、《中国的军事形势起了变化》等著作中,作者明白了在这个天翻地覆的年代里,中国人民和国民党反动派经过激烈的斗争后,敌我双方的实力已发生了根本变化,一方由弱变强,一方由强变弱,敌人“正在迅速崩溃中”。从重庆集中营这一个点来看,是处在敌人包围之中;但从全国范围看,重庆以至整个蒋介石政权都处于全国人民的包围之中。优势和劣势也是交错的。重庆形势、监狱形势,是敌强我弱;而全国形势,则是敌弱我强;重庆集中营这一个点的斗争和全国的斗争息息相关。以前只看到自己被包围、被禁锢时,思想是不自由的,心情是压抑的。思想没有解放,笔触自然也受到拘束。认识提高了,思想解放了,笔下也自由了。他们理解了在同一个集中营的那些自觉的战士的伟大胸怀:身系狱中,心怀天下,死牢中的斗争正是从敌人的心脏中对敌人的致命的一击。同时,认识到这一点,就能够从局部看到全局了,即人们常说的“从一滴水看世界”。这样,个人和集体联系起来了,狱中斗争和狱外的工人运动、学生运动、武装斗争也联系起来了。罗广斌曾经深情地说:“在博物馆里看到毛主席的这些手稿,好像航行在迷雾里的船只忽然看见了灯塔,我的航向明确了,周围的一切,也被照亮了。”
  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再来观察和描写狱中的人物,精神面貌就大不相同,敌人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面貌更加清楚了,而革命者的英雄气概、必胜的信念、高超的斗争艺术、昂扬的革命意志就能得到充分的发挥。《红岩》的命名,就把原来的主题——揭露敌人、表彰先烈,提炼得更具体、更鲜明,思想境界也更高了。
  为了使这种思路深化,使它成为修改工作的基础和动力,加速修改工作的进行,我们多方争取社会力量的帮助和支持。清明时节,我们有目的地邀请了住在附近的向洛新、陈家俊夫妇,陪同两位作者,一起出城,畅游了西山八大处、香山、碧云寺、卧佛寺、颐和园。因为向、陈夫妇都曾经是重庆团市委的领导干部,同两位作者长期生活、战斗在一起。他们都很关心这部小说,很自然地谈论起《红岩》的修改。陈家俊和向洛新提了不少有价值的意见。后来,两位作者在修改中遇有疑难问题,常到他们家中去请教,我有时也陪同前往。陈、向二人对这次修改工作起到了重要的参谋作用。
  这段时间,正是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进入高潮的日子。罗广斌,杨益言和我对于乒乓球赛的兴致都很高,凡有电视实况转播,我们便放下笔,挤到电视机前,注视着一场一场扣人心弦的激烈的战斗。我们的心也和为国争光的运动员的心紧紧地联在一起。我们都为中国乒乓健儿赢得世界冠军而深受鼓舞。在乒乓健儿为国争光夺取胜利的鼓舞下,《红岩》的修改工作也加快了步伐。
  1962年5月30日,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短文《电视机前》,就是回忆一年前我和两位作者修改作品时观看第26届世界乓乒球锦标赛时的情景。文中说:“我不知道中国乒乓球选手的辉煌战绩,在我国各个战线上起多么巨大的鼓舞作用。但我知道,当《红岩》的作者重新执笔修改作品的时候,祖国的荣誉、革命战士的自豪感、对人民事业深沉的责任感,不断地激励着他们,更加勤奋地工作。”
 
  [关于这一时期对《红岩》的修改进程,我当时的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注:因日记是数日或半月甚至一月才记一次,所以有的日子不具体。):
3月17日-24日:罗、杨正修改头一章。
3月28日:罗、杨交来改好的三章。
4月2日:陪罗、杨出城游西山八大处的四大处、香山、碧云寺、卧佛寺、颐和园,同行有向洛新、陈家俊等。
4月3日:开始加工《红岩》。
4月8日:《红岩》第一章理完。
4月15日:谈工作,罗、杨争取5月底完稿。
  4月18-19日:《红岩》整理完三章,和罗广斌谈。
  4月20日:上午,整理《红岩》第四章。
4月25日:《红岩》理完六章。
5月1日:午和罗、杨去马凯午餐,晚登景山观焰火。
5月2日:和向、陈、罗、杨去四川饭店午餐。
5月3日:上午编辑室讨论《红岩》,下午和罗、杨同谈。
5月4日:《红岩》第一部(1—8章)整理完,交罗、杨,请再读后发表意见。    
  5月6-10日:罗杨看完1—10章,并重抄了某些修改多的章节,送回。我于8日发排。
  5月11-20日:《红岩》11—16章20日发稿。
  6月10日:《红岩》全稿发完。
  6月19日:《红岩》校样送齐。]
    
  5月8日,我在《红岩》的《书稿编辑、出版工作责任签字单》的“审稿者”拦目中签了名,并注上“此稿将分三次发完,现为第一部。为作者带回送审,请尽速排校。”阙道隆作为编辑室主任也在责任单上签了名。总编辑边春光则是在12月定稿时才在此单上签名的。(见附件十五)
  当时的修改,重要的有以下几项:
  开头两章,几乎是另起炉灶,重新构思,重新写作的。
  关于双枪老太婆的描写,大幅度地删去了她的一次入城活动。因为三稿中有过多的传奇色彩、惊险场面,这可能把小说带入歧途,变成一部惊险小说,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到曲折离奇的情节里去,冲淡了监狱斗争的艰苦性,以及主要描写对象的性格特征,从而改变《红岩》早已确定的严肃主题,削弱作品的思想力量和意义,因而不宜过多使用此种手法。
  关于徐鹏飞的描写,删掉了鸿门宴式的宴会上徐鹏飞的一段长篇讲话。那段文字大意是:徐鹏飞引用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讲刘备兵败后,关羽滞留曹营,曹操对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他以这个故事来劝诱许云峰,并说:“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传为千古佳话。你连顿饭都不吃,真是有愧古人哪!”这段文字显得庸俗,而且出自徐鹏飞之口,也有点不伦不类。我删掉了它。包括参与宴会的袍哥头子和一些女宾也一并删去,免得把宴会变成一个掩盖政治意图的大杂烩。
  此外,还删掉了特务活动的长篇计划,免得过分繁琐;删掉了狱中内线人员的过多活动,免得冲淡了牢中的艰苦气氛,变相地削弱了革命者的斗争作用,使其更真实、亲切;建议删掉“老病号”的这个雅号,后来改称“老大哥”。
  除作者重写的篇幅以外,在这次稿上,由作者或编辑在原稿上删去的字数约四五万字。同时还作了相应的补充,以充实、加强主要人物形象。如对狱中斗争的主要领导人许云峰的塑造,在这次修改中就有了明显的发展。
  许云峰的原型为许建业。在1959年由三位作者为中国青年出版社即将出版的《革命烈士诗抄》所写的注释是这样介绍的:“许建业同志,是地下党重庆市委委员兼工运书记。1948年4月被捕,囚于‘中美合作所’集中营,多次遭受毒刑拷问,始终坚贞不屈。特务头子恫吓说:‘你受得三套五套,我们有四十八套刑罚,你受得了?’许建业不动声色地说:‘管你四十八套,再多,共产党员也不害怕’。同年7月21日牺牲于重庆大坪。去刑场途中,高呼口号‘打倒国民党’,敌人为之胆慑,送别群众莫不感动泪下”。
  在《禁》的第二稿中,关于许云峰的描写,还没有跳出真人真事的局限,只写了他被捕、受刑以及在被押赴刑场时,站在刑车上,高喊口号,慷慨捐躯。写完他短短三个月的牢狱生涯,在小说的第三章就退场了。虽然文字上也渲染他“像一座屹立的山峰”,“雷鸣般的怒吼”,“震撼着悲痛的人流”,但仍然没有给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但是在三稿到四稿里所刻画的许云峰,吸取了其他烈士的大量材料,形象就丰满多了。如赴宴一节,基本上取材于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和军委书记车耀先对敌斗争的事迹。书店遇险一节,原来的经理写的是李敬原,后来把李敬原推到更高层领导,改由许云峰任经理。茶馆被捕一节,由于李、许换位,就不再是上级保护下级,而成了下级掩护上级,下级(许云峰)被捕,而上级(李敬原)仍在狱外活动,既表现了许云峰的优秀品质,也使读者感到狱外保存了更强大的力量,社会效果更好。收尾时,许云峰在地牢的生活部分,则采自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里那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坚强的人”的事迹,也符合许云峰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据刘德彬后来告诉我,罗广斌这个巧妙构思,是受《基度山恩仇记》地牢生活的启发。罗广斌思想敏锐、活跃,颇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这个处理是感人的。特别是临刑前的许云峰在地牢中和徐鹏飞的那段对话,表现了他的沉毅、果决、牺牲精神和凛然正气,把人物的精神境界推到了新的高度。这次的修改,突破了过去对许云峰的简单介绍,而塑造了一个比较丰满、完整的工人领袖的光辉形象。
  许云峰这个人物形象的完成,成为《红岩》取得成功的基石。这是小说《红岩》在创作过程中,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又不断突破真人真事的局限性,在生活中汲取、概括、集中、提炼、塑造的结果。许云峰是这部小说里艺术创造最多的人物。
关于江姐形象的塑造,江竹筠的生活原型提供的素材是最丰富的。《禁》第一稿由刘德彬执笔写江姐。他作为同江竹筠在川东地区并肩战斗的战友,同时被捕、共同关在集中营的死囚、同船被押往重庆的难友,对江姐理解至深,最初提供了江姐形象的雏形,为以后进一步塑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江姐形象的塑造正是得力于刘德彬的亲身经历、真挚感情和写作初稿时奠定的文字基础,就连《红岩》中有关江姐的具体叙述文字,也有数千字整段整节地取自当年刘德彬执笔写成的《江竹筠》。至于谁第一次写过江竹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德彬在塑造江姐这亇形象上起了主要作用,因而他对《红岩》的成就是功不可没的。
  我在江姐上山时的感情变化的描写中,作了必要的增补和发展。补写的重点是她在看到爱人彭松涛的头颅和布告时的悲痛感情,以及见到双枪老太婆后的感情交流。目的是突出她知道老彭牺牲后的感情激荡,双枪老太婆见到江姐后对战友的负疚和关怀。过去写小说有个清规戒律:英雄是不能哭的。我却让双枪老太婆坦直地说出:“在亲人面前,你放声痛哭一场吧!”她把千言万语凝聚成有力的一句话:“剩下孤儿寡妇,一样闹革命。”我在她身上表达的感情是我十年前访问中央苏区时,闽赣边的革命老妈妈给我留下的不灭的印象,在这里我深信也符合双枪老太婆的感情。作者接受了我的意图。这种从血的代价中萌发的阶级情谊,通过她们的感情交流,也把读者带到崇高的精神境界。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6-04-13
《红岩》中的成岗是以原型陈然为主又汲取了成善谋的某些成分塑造而成的。小说丢弃了回忆录中的一个情节,即:两个长期合作、彼此相知而从未谋面的青年革命家,在走向刑场的最后时刻,当敌人点名时才第一次见面,这难得的一见竟是他们的永诀。其情其景和“刑场上的婚礼”有异曲同工的壮美特色,丢掉显然有点可惜。而小说把两个人的特征揉在一起,取名成岗,作为《挺进报》的工作者、老许的交通员,和老许在狱中相见,并肩战斗,在对敌斗争中迸发了生命的火花,也有其独特的风采。我在成岗看到妹妹成瑶已长大成人并开始接触革命时,补了一笔他当时的感情,加强了兄妹情谊的渲染:

  成岗猛然回头,看着妹妹,妹妹端正的鼻梁上面,一双秀目认真地看着他,等待回答。从那双认真的眼光中,成岗发现这个少女已经不再是咿咿呀呀的乳雏,她已成长为一只练羽的海燕, 只待一声春雷,就要冲向暴风雨!成岗略带几分激动地凝望着妹妹。

  在成岗受审时,我对文字作了增删,主要是加强许云峰和成岗在生死关头紧紧拥抱,迸发出的以身殉理想的志士情操和战友情谊。
  在成岗描写上,我作了另一个重要修改,就是动笔改了当时已经风行全国并编入课本的名诗《我的“自白书”》。我对原诗作了推敲后,问罗广斌:“陈然的诗留下手稿吗?”
  罗广斌回答:“没有。狱中没有纸笔,不可能写出来。是他在白公馆给我念的。他说他有个构思,要写一首《假如没有我》,并把想好的诗句,一句一句念给我听。我完全记在心里。解放后一直忙,没有想起它。后来在北温泉写《在烈火中永生》时,才忽然想起这件事。我把它追记下来,写在回忆录中,也曾收进烈士的诗集《囚歌》中。”
  我说:“要是这样,既未留下原稿,我就动手改了。”
  我把原稿中诗的最末一句“高唱葬歌埋葬蒋家王朝!”改成了“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我解释道:两个“葬”字,有点重复;再说,革命者不必为敌人唱葬歌,应该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唱凯歌埋葬敌人的。
  罗广斌表示同意,就这样改过来了。后来的《革命烈士诗抄》和小学课本也都照改了。
  龙光华的原型是新四军战士龙光章,最初在《圣洁的血花》中就有记载,总共用了不到200字。出现在该文中的人物,是一个被敌人摧残得生命垂危的病友,得到同志们的照拂、关怀,终未能挽回生命。《在烈火中永生》中,写了龙光章作为一名光荣战士的经历:由于负伤昏厥后被俘;在监狱中,他是为保卫群众利益挺身而出的抗争者,以他的实际行动保卫了战士的荣誉。在三稿、四稿里的龙光华,则成了在和敌人搏斗后,叫人惊叹、引人神往的不倒的战士。他的革命气概又有了新的升华,成为一个令人难忘的英雄形象。从一个“受人照拂的病友”,到一个“保卫难友利益的战士”,最后成为一个搏击敌人、死不倒下的英雄的动人形象。这种神来之笔,也说明了在思想发展之后,作者的审美情趣也有了相应的提高,因而从这个普通战士身上,开掘出闪耀着夺目光辉的革命志士精神,使他成为来自武装斗争战线、为人民利益牺牲一切的普通战士的光荣代表。
  关于刘思扬这个人物,是作者煞费苦心塑造出来的,也一直是人们议论较多的人物形象。他的原型主要来自刘国志,但也吸收了诗人蔡梦慰、杨虞裳,以及罗广斌本人的一些生活经历。从刘思扬身上,充分表现了知识分子出身的党员,必须经过种种考验,才能成为真正的战士。他怕受委屈,怕寂寞,怕受冷落,急于向同志表白自己,在狱中焦灼不安。在《红岩》这部书里,他起了把两座监狱串连起来的作用。他是本书的“书眼”,也伴随着罗广斌本人的活动,把读者带入复杂激烈的斗争世界。《红岩》中很多镜头的转换,都是通过刘思扬的眼睛传递给读者的。由于刘思扬的进出和换监,人们的视线从渣滓洞转移到白公馆,又看到了一批老革命者更隐蔽、更艰巨、更曲折复杂的斗争。因为罗广斌懂诗、爱诗、能诗,他在刘思扬身上也用了很多诗。为了使人物形象更集中、鲜明,我忍痛删掉了刘思扬的大量诗歌,避免把那些游离主题的诗贴在他的身上,使他像个在狱中体验生活的诗人;有些意境可取的诗,我就把它们的分行联接起来,加以保留。
  在最后越狱时,刘思扬壮烈牺牲的描写,除了根据刘国志等人的生活真实以及艺术创造上的需要以外,还有作者罗广斌本人的苦心。他曾对我说:“刘思扬不能活着出来。如果让他活着,就会像《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和作者曲波那样,好事者都要出来找那个活着的人,那就不知道要带来多少麻烦了”。因为刘思扬身上,也有他自己。
  从3月10日起,经过为时100个昼夜的辛勤努力,小说第四稿的清样于6月19日全部送齐。至此,《红岩》的第一次稿正式诞生。
为了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提高书稿质量,文学编辑室的有关同志,在作者离京当天6月27日上午又对小说进行了一次讨论。
  罗、杨这次来京,同编辑室一共有四次讨论,综上所述:3月8日、9日编辑部提意见,作者谈修改设想;3月28日讨论小说命名;5月3日讨论一天;(我在笔记本上对编辑室同志的发言作了记录,我自己的发言同样没有记。)6月27日上午作者离京前最后讨论一次。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除这四次再没有其他“座谈会”、“讨论会”之类,都是我和作者直接联系。作者修改完稿子给我,我修改完又退给他们。几十万字的稿子,修改、重抄就够紧张的了,不可能多次把修改工作停下来,等其他人看完稿子后再聚在一起讨论。
6月27日晚上7点40分,罗广斌和杨益言带着小说清样,乘车回川,听取四川同志的意见。我同时给重庆市委组织部、宣传部各寄了一份《红岩》校样,并写了信。
  7月初,边春光同志又对小说提了几次意见。
   
            四,集思广益,修改定稿

  听取四川同志对小说的意见,对提高小说质量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红岩》中描写的生活、斗争来源于四川,歌颂的革命先烈多数在四川战斗过,作者本人也土生土长在四川这块美丽富饶、文化灿烂的土地上。更重要的是,小说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得到四川和重庆党、团及文艺领导部门各方面的大力支持。
  重庆市委组织部长肖泽宽,在解放初年重庆烈土追悼会之后,就热情帮助三位热爱文艺的青年搜集烈士的材料,向他们提供必要的文献、资料,给他们讲革命史,讲重庆及川东的地下斗争,为他们安排创作假。重庆市委还根据工作需要,派作者到四川一些市、县向青年报告狱中斗争情况。这数百次的报告,既对青年进行了革命传统教育,也锻炼了作者,让他们倾听群众意见,经受群众的检验,提高对狱中斗争的再认识,从而提高创作水平。
  同时,四川文艺界卓有威望的老作家马识途和沙汀也给予《红岩》作者大量的帮助和支持。马识途和罗广斌,原籍都是四川忠县,后来两家都迁居成都,对门而居。罗广斌在少年时代就和地下工作者马识途结下了忘年之交,受马识途影响而奔赴革命。小说从创作意图到草稿、初稿,都不断受到马识途的指点和帮助。有丰富创作经验的老作家沙汀从一开始就对这部作品寄予了热情的关怀,多次主动地和作者一起研究稿件,并参与了具体的修改工作。重庆作协、四川文联、重庆美协的许多作家和画家一直关心这部小说的命运。
作者在7月21日就向编辑部发来一信,信上说:

“六月二十九日晚上,我们到达成都。马识途同志到车站来接了我们,并和我们谈了好几次,对稿件提了许多重要意见。沙汀同志当时正在省委开会,专门请了假,赶看完了,给我们作了两次指示。他们认为,这次修改得可以,再加工一下即可出版,不必再放了。如沙汀同志说,稿子的精神状态较过去翻了身,稿子的结构组织起来了。
  7月7日,我们来到重庆,向肖部长、高部长、宣传部汇报了工作。肖部长看了出版社和沙汀同志给他的信,很高兴,完全同意出版社和沙汀同志的安排,并且由肖部长向任白戈同志作了汇报。肖部长给我们作了以下的安排:(一)指定宣传部黄部长,宣传部文艺处王觉、冯旭、市党校余时亮、团市委廖伯康、组织部高部长等审阅,并于二十日左右提出意见;(二)汇集各方面意见以后,将主要问题向白戈同志汇报,请白戈同志掌个舵;(三)七月底前去成都,在沙汀同志的指导下进行修改(这是沙汀同志主动提出的);(四)修改之后,可再次到北京,在出版社的指导下,最后定稿;(五)插图,应该也可以在重庆办到,已指示美协在将八月底交稿。(见附件十三)
  7月27日,由我拟稿、以编辑室主任阙道隆的名义给作者发了一信,表示“《红岩》定稿时是否需要来京,由你们决定,我们没有意见”。另外还提到有关北京电影厂拍摄电影一事:“目前该厂还只是少数人读过初稿,领导上恐还不十分了解小说稿的面貌。选择导演和演员,我处也不好提。是否还是等出书后,待作品发生社会影响时,再做进一步的联系”。(见附件十四)

  8月9日,作者再次来信说:

  “在重庆、成都已听了不少意见……现在看来,需要修改的主要有:(1)开头两章,改写;使之成为全书的有机部分,而不是游离的人物出场的背景介绍;(2)结尾两章修改;(3)地下党活动的加强─把李敬原写好;(4)主要人物─许云峰、江雪琴的加强;(5)叛徒的改写,(6)后两次‘红旗’的改写;(7)加强全书人物之间、事件之间、章节之间的有机联系。总起来说,根据这些意见来修改,对全书质量的提高大有好处,我们受到的启发和鼓励很大。虽然,全书的结构、人物、事件都没有太大的改动,但是需要动笔的地方还是不少。我们初步估计,约在十万字左右。目前,沙汀同志从八月二日起,就根据以上这些问题,和我们逐章研究,估计要到月中才能谈完。所以,到现在我们还在酝酿,消化各方面的意见,尚未动笔修改。
  关于插图,我们和美协的李少言、牛文等同志在成都研究过了。拟由李少言、牛文、吴凡、李焕民、正威等六位同志集体创作,都用木刻。他们表示,有决心把这一工作搞好,使插图不限于对作品的解释,成为独立的艺术品。……”
  大约9月中旬,罗广斌、杨益言带着渝蓉两地众多同志对书稿的意见,再次来京,住在出版社宿舍,准备作最后一次修改。先由他们自己进行修改。我在8月份出差去华东组稿,大约是9月底回京的,10月初去东郊劳动了几天,10月6日正式上班,10月8日开始动笔修改《红岩》。
  两位作者被安排在我的宿舍隔壁的一间大空屋里,同我比邻而居。当时,我还是个单身汉,为工作方便,到修改进入紧张阶段时,干脆就搬到了他们住的那间大房间里去(据当时的副秘书长王业康同志回忆,是他给我们三人安排的房间。那时住的是平房,一排大玻璃窗,人来人往,许多老同志至今还能记得我们三人在一起埋头工作的情景)。我们三人,三床,三桌,依次摆开,进行流水作业。每天晚上,是最紧张的时刻。三盏台灯,照着三张桌面上铺开的稿纸,三个人悄然无声,埋头“爬格子”。一般情况是杨益言先改出第一遍稿,交给罗广斌修改,罗把两人的改定稿,再交我加工处理,我对稿件作过推敲、订正、删削或润饰后,再给他俩传阅。三人都认可后,即作为定稿,等待发稿、付排。

  [我当时的日记上有这样的记载:
  10月8—25日:读《红岩》1—16章修改部分,《中国青年报》接洽发《红岩》中刘思扬部分。
  11月1日—21日:暂停上班,搬到罗杨宿舍,去帮罗广斌整理《红岩》,15日发了半部(1—16章),约20万字,20日发了17-28章。剩下二章(29、30章)争取23日发出。在此期间,《中国青年报》开始连载许云峰部分。
  11月22日—12月11日:《红岩》于24日发齐,接着看校样,又改了一道。
  12月9日:看过清样,付型。和罗广斌、向洛新、陈家俊、刘德彬弟等在四川饭店午餐后,同赴中山公园吃茶、拍照。晚归,煮挂面共餐(此时,杨已离京回渝)
  《红岩》定稿,清样共597页,寄杨益言、林开甲(?不清)各一份,另两份,分交王维玲、黄伊,有1-200页为长影李长璋带去,阅后还我们。少年报康志强拿去两节,不适合该报,已还。
  12月12—18日:12日《红岩》签字付印。15日晚罗广斌回渝,我去车站送行,向洛新同去。18日《红岩》清样一份送《人民文学》,江姐部分给《延河》。
  
  这次修改时间短,编辑室没有召开过讨论会。
  第五次修改的重点,首先还是开头的一、二章。2万多字的原稿,经过一二周时间,作者几乎又全部写过(开头两章前后共改过8次)。转到我手上时,我对其中那些堆砌式的材料又作了删节,对有新鲜感的补充篇幅,又作了润饰和加强,补充了几大段文字。删掉的主要是介绍炮厂工人日常生活的游离主题的描写、甫志高和余新江交往中一些不必要的叙述、炮厂纵火案的大段具体描写,为的是使主题更加集中、鲜明。我的删削或补充,又启发了作者把联接不紧密之处再作修补,使文章编织得更紧密些。我在删掉重庆大学学生斗争那段抽象的说明性文字后,对罗广斌说起解放前我在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看到的墙报斗争,比起他们现在描写的要复杂得多。这唤起了罗广斌头脑中更具体、更生动的回忆,他油然命笔,增加了《彗星报》事件那段出色的描写。
  修改后的第五稿第一章和原来第四稿第一章相比,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四稿第一章开头是这样写的:
  “黯淡的暮色,从远处的山头慢慢移来,忽然,汽笛长鸣,炮厂工人换班了。”接着,展开了炮厂工人的生活,陈松林来厂;江上出了事,美国军舰撞翻民船;余新江母亲出场;余新江和丁长发接头;笔锋一转,又写余家母子。总的来说,写法上枝蔓太多。
  五稿第一章开头改为:
  “一早,余新江匆忙赶过江来,向许云峰汇报:“炮厂发生意外……”一开头就把人带到当时最尖锐的矛盾中去。”
  为了紧紧抓住这一命题并深入下去,这一章我删掉了马师母癫狂的描写、关于甫志高生活情趣以及他的低级庸俗的生活方式的描写。
  五稿第二章和四稿第二章也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主要是删掉了不符合学校斗争真实的描写和过分粗野或过分暴露的描写。四稿中华为初见黎纪纲一下子就对黎作出了政治上的判断,似嫌过早,五稿中作了适当的调整。还删掉了训导长和魏吉伯穿连裆裤的描写。这一章里描写的沙坪书店部分,使我想起解放前住在上海北四川路地下党同志开的兄弟图书公司的日日夜夜,我把感情通过笔墨溶进小说里去。
  经反复修改后,新的第二章,充满着斗争的激情。通过对实际生活的抒写,在解剖甫志高思想的变化上,也有了新的深度。罗广斌在有了新的认识后,毫不犹豫地大量删掉了甫志高对陈松林的评论,删掉了大段带有重复性的交代。修改后,这一章具有了明显的特点:节奏紧凑,思想明快;生活面开阔了、丰富了;对甫志高的描写有了新的开掘,较前深化了。这一切主要是贯彻了认识提高后的罗广斌的创作意图,现在保存下来的一、二章原稿,大部分都是罗广斌的手稿。
这时是三年困难时期的最末一年。粮食很紧,人们用粮都严格控制着定量。两位作者按重庆的定量每月只有23斤,出版社按北京定量给他们增加了几斤。每天熬到深夜时,我们三人就到十条西口,在铺子里或小摊上,吃碗面条,再回来赶稿。我们还一起自己劈柴、抬煤球、生火炉。
  10月末的一个深夜,我们从十条西口吃完夜宵回来。一路上谈着时局,对数日来《参考消息》上登的赫鲁晓夫火焚斯大林遗体的新闻颇为愤慨。当时,连印度党也表示了谴责,而中国的革命者该怎样看待这个事件呢?在折向横街的拐弯处,我对罗、杨二人说:对赫鲁晓夫的做法,应该通过我们书中的人物,仗义执言,表达我们的见解。可否通过许云峰或是其他代表人物的言论,表达我们中国同志对斯大林的爱戴?  
  这个建议触动了敏感的罗广斌,引起他深深的思索。他是个爱憎分明、容易激动、富于感情的人。在连日的修改工作中,他经常想到这个建议。一周后,他交出一批新稿时,对我说:“从那晚谈起赫鲁晓夫火焚斯大林以后,我们苦苦思索了一个礼拜。我和杨益言一起在北海公园里,且行,且谈,且想,在徐鹏飞宴请许云峰的宴会这一节,我们加了一段表达敌我双方关于阶级斗争的对话,就是我们的态度。请你再帮我们斟酌一下。”
  这段文字是这样的:
 
  “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武装暴动!”毛人凤突然逼上前去,粗短的手臂全力挥动着,“马克思死了多少年了?列宁死了多少年了?你们那一套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陈腐不堪,早已为现代社会所抛弃……”
  “叫全世界的反动派发狂去吧!斯大林……他继承了列宁的事业,在全世界建立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许云峰举起手来指着毛人凤大声说道。
 
  我觉得这段思想表达得还不突出、还不鲜明,在调整了一些词句后,我又加了几句话,改写成:

  “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武装暴动!”毛人凤突然逼上前去,粗短的手臂全力挥动着:“你们那套马列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早已陈腐不堪,马克思死了多少年了?列宁死了多少年了?……”
  “可是斯大林还活着!”许云峰突然打断毛人凤的话,“斯大林继承了马克思列宁的事业,在全世界建成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浑身发抖!”

  这两段话,是通过书中人物的语言,表达中国革命者对赫鲁晓夫的抗议,对国际共运的见解,向全中国、全世界人民宣告:“斯大林还活着!”这也体现了当时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的声音。
  关于书中另一个人物胡浩,据罗广斌说,取名胡浩,没有太多的用意,对这个人物的塑造也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只是当作一个符号(四川人读“胡浩”和“符号”同音)。他在狱中受到教育,逐步成长起来。原是把宣灏烈士和因误入特区而被捕的几个中学生的形象(甚至可以说,包括了那位不是党员而被误捕的作者的思想情况)揉在一起塑造而成的。虽笔墨不多,但也颇有特色,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尤其是胡浩的那封入党申请书,很能表达当时进步青年的心曲。我为这封情意诚挚的信增加了追求光明的求知色彩之外,在最末一段特别倾诉了期待天亮(即解放)的献身感情。申请书的末尾原来是这样写的:

  “我多么羡慕生活在毛泽东光辉照耀下的青年和那些永远比我年轻的未来的青年啊![他们的幸福,是那样令人向往,我宁愿用全部生命去换取在他们的时代里生活一天,仅仅一天我也甘心情愿!如果得到这样的一天,我要珍惜地用来]告诉年轻朋友,不要放下你的武器,全世界反动派尚未消灭干净啊!”
 
  我在加工时,把方括号内的那一段改成:

  “如果我能够冲出地狱,即使牺牲在跨出地狱的门槛上,我也要珍惜地利用看到光明的一刻。”
 
   罗广斌同意了我的这段改法,并进一步把“一刻”换成“一瞬”,这就更传神、更有韵味,说明它更值得珍惜。
  因为这一段已把原有的思想作了引申和发挥,下文的语气也显然有点失色了。老罗针对胡浩提出入党要求这个思想,又增加了下面一段文字:

  “成岗看完信,像接受一颗火热的心那样,确信无产阶级战士的行列里,将增加新的一员。这样的入党申请书,他多么愿意向所有的战友们宣读,然而他不能这样做,火热的手终于把信笺折叠起来,暂时夹进书本。”

  有关许云峰的几章改完定稿之后,适逢《中国青年报》社的同志来联系,希望拿出一部分发表。大家研究以后,认为可以在报纸上和读者见面了。这样,《中国青年报》就从11月10日至23日连载了有关许云峰的章节。
大约此时,杨益言因事先回重庆,最后两章的定稿工作,就只有我和罗广斌两人了。在那定稿的最后日子里,我们两人经常围炉促膝畅谈。他向我谈了自己的家世、自己思想的成长,谈了哥哥(即国民党兵团司令罗广文)和嫂嫂,谈了对这个家庭的看法。他对我说,他的部分家庭生活也变成了他的创作素材,描写徐鹏飞夫人在宴会上的气派和风度,就是从嫂嫂身上汲取的。
此时此刻,罗广斌特别怀念刘德彬。他称刘为“候补烈士”。刘是从渣滓洞的火网中突围越狱的。那时,敌人用机枪扫射,扫射后再补枪,见到有半死不活的再杀掉。敌人打开牢门时,刘德彬还活着。他在尸体的掩护下装死,全身都是血。敌人踢他,他不动。他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再补上一枪。敌人在对一些没有被杀死的补了枪以后,又把门锁上,用火烧。刘德彬是在火烧起来以后才爬窗户逃出去的。刘德彬在这场大屠杀中表现得非常英勇。而罗广斌则是白公馆越狱的组织者。他们二位都是越狱的“脱脸志士”。可惜刘德彬没有参加小说的后期写作。在小说末尾,描写越狱斗争时,必须有和开头部分相照应的大开大合的气势,写出阶级大搏斗的激烈声威,使集体英雄形象升华到更高的地位。最后两章就承担着这个任务。决战时刻,是阶级感情最深的生死考验,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一个、一批一批倒下去,他们最后告别时的一个眼色、一句嘱咐,都给活着的人留下特殊的、终生难忘的印象。这一切,现在都要由罗广斌单独承担回忆和描写的重任了。
  第29章,是描写越狱斗争的一章。罗广斌先用钢笔在四稿上作删节,再另用稿子作了补充和修改。而后,我用蓝色圆珠笔再进行加工整理。在这场敌我最后时刻的较量中,加强了对老大哥、丁长发的描写。关于看守交出钥匙的情节,是罗广斌最熟悉的、他自己在狱中生活的一段亲身经历,写来十分顺手。他描述越狱的情况,我又作了大量的补写和润色。他写了“浓烟和火舌不断卷着”,我给他补上“冲进鼻孔,烫着皮肤”。他写了“一排子弹,穿透了丁长发的身体”,我又补上“丁长发踉跄一下,咬着牙,一手捂着胸膛,一手举起铁镣,朝特务的脑门,狠狠地(他又改成“奋力猛”)砸下去,咔嚓一响,特务闷叫一声,脑花飞溅,像一只布袋,软绵绵地(他又写上“倒在丁长发的脚下”)”。他写了“余新江正想夺取特务丢下的冲锋枪”,我给他补上:“在他前面,一只敏捷、熟练的手,又把枪捡了起来,还没有看见他的面孔,只见他把枪抱在怀里,略一瞄准,就扫射起来。……子弹跟着敌人的屁股和后脑勺,发出清脆的音响。”
这种交叉修改,直至卷末。
我和罗广斌合作得非常得心应手。在修改过程中,对有些设计,我往往提出几亇方案,任他挑选。他很机灵,很快就从里面挑选出一个最佳方案。我们两人总能达到高度的一致,同他的合作是十分愉快的。
  12月9日,时序已进入北京的冬天,黎明,当熹微的晨光照进我们住的那间平房时,罗广斌写到了最后一段:
  “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透出一派红光,闪烁在碧绿的嘉陵江上;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绚丽的朝霞,放射出万道光芒。”
  罗广斌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数了数修改过的地方,这次除一般性修改的章节外,重新构思、重新写的部分约有10万字。
  我们掩卷对视,露出完成一桩任务后的愉快和欣慰。再看窗棂,已经完全发白。他拧熄电灯,无限感慨地对我说:
  “老张,我现在改出兴趣了,我也逐渐体会到此中三昧了。如果需要的话,我真想把全稿再全部重写一遍。经过这次修改,我的想法又进了一步。我深深感到,如能再写一遍,定会比这次稿还要好些。”
  我说:“艺无止境。今年是党成立40周年。这时出版,有它的特殊意义。它原来就是准备作党的生日的献礼嘛!现在的水平,我以为可以出版了。将来经过读者的检验以后,把意见集中起来,再进行修改,也许更好些。”
老罗表示同意,小说就定稿发排了。
  为了庆祝胜利,这天中午,我和罗广斌以及他的好友陈家俊、向洛新、刘德钦(刘德彬的弟弟)一起到四川饭店去进午餐。回来,又一起到中山公园拍照留念。大家都因过分兴奋,拍照时没有注意,底片竟未挂上齿轮,没有留下罗广斌在这个重要时刻的影像,带来无法弥补的遗憾。
  12月15日,罗广斌离京返渝,我和向洛新到车站送行。
  在1961年年终前,《红岩》终于出版问世了。我当即给罗广斌寄去了4册。次年初,我又遵罗所托需要送书的人,陆续把书送出。《红岩》是给党献出的一份生日礼物,我们由衷地感到愉快和自豪。
  五、出版后的影响
  小说一出,洛阳纸贵。北京所有的宣传机构几乎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纷纷著文介绍,形成开国以来少有的对一部小说进行宣传的热潮。
  《中国青年报》在《红岩》出书之前, 已发表了有关许云峰的章节。在出书之后,为了任务,我写了篇《冬夜围炉话<红岩>》,以答客问的方式,介绍了小说的故事和人物。这是第一篇介绍《红岩》的文章。我没有用自己的真姓名,而用了化名“张念苓”,为避免自己宣扬自己。接着,《中国青年报》又召开了读者座谈会,着重向青年介绍了此书的现实教育意义,并准备作进一步的报道。
  中国青年出版社内部,气氛更加热烈。文学编辑室连续开了四次座谈会,与会者都有充分准备,各抒己见,发言十分踊跃。我作了题为《管窥<红岩>》的发言,介绍了《红岩》的写作过程,并初步探讨了党领导文艺的新鲜经验和毛泽东思想在创作中的指导作用。我甘愿为大家提供材料去宣传。
  接着,新华社对外部记者芮苑如来访,《人民日报》文艺部李希凡、《文艺报》副主编侯金镜及阎振纲,还有曹靖华、华罗庚等均先后打来电话,表示赞赏和祝贺。各电影制片厂,如北影、长影、天马等厂纷纷派人来联系拍摄电影事宜。
  1961年我和二位作者还在日夜兼程修改小说的时候,王维玲忙着联系把小说改编电影的事。当北京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电影后,导演张水华、演员于蓝找作者联系时,问罗广斌:“你们不在北京时,北影同谁联系?”罗回答说:“找张羽,他了解全部情况。”(据张羽回忆,当时罗广斌曾谦虚地说过:“他(张羽)是我们这部书的未具名作者”。张羽还听罗广斌的爱人胡蜀兴说过,罗广斌曾说过,“张羽同志使这部小说起了根本性的变化,从设计,特别是开头就开了好多次,都是他帮助开的,作了大修大改。张羽是这部书不具名的作者。”但张羽一是不想宣扬自己,二是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麻烦,没有提这些话,而改成了“他了解全部情况”——编者注)
  我和罗、杨同北影的同志就改编电影事共谈了五次,看过试片,我还向他们推荐小说《风雷》和《枫橡树》以作参考。
 
  春节过后,各报的评介文章也纷纷出现。
  《红岩》不胫而走。全国各地出现了“《红岩》热”。
  《红岩》的影响,不仅限于国内,已经超越国界,很快销售到越南、印尼、柬埔寨、缅甸、尼泊尔、锡兰(斯里兰卡)、日本、蒙古、联邦德国、瑞士、捷克斯洛伐克、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古巴、巴西、委内瑞拉等许多国家,皆给予很高评价。
  连续数年间,各种以《红岩》人物、题材进行再创作的艺术形式不断出现。《红岩》中的人物江姐、许云峰、成岗、华子良、双枪老太婆,以及小萝卜头等,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们都以自己的生命力走进了千千万万人民的生活之中,成为人们的亲人、知己和朋友,一起去开拓新的生活。
  就在《红岩》出版后的1962年,《王若飞在狱中》作者杨植霖,《红岩》作者罗广斌、杨益言,以及这两部书的责任编辑张羽,被同时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6-04-13
五、动笔修改《红岩》的真实记录

  1981年3月底我在查看《红岩》书稿档案时,发现《红岩》第三稿修改后的残稿已不翼而飞。这样,我写了多少字,也就无从查考了。我重写的稿纸,就是由三稿到第四稿的过程中,有些由作者罗、杨重写过,置于第四稿。(第四、五稿上我的文字自然是要比第三稿上的文字少得多。)我把当时的残稿及改写稿,后来均收档。当时已估计这部稿将要发生的影响,因而做了最完整的档案。我并在档案袋上注明:“《红岩》(原稿付排稿)作者的第一稿为打印稿,第二稿为《禁锢的世界》,第三稿寄来后,决定来京修改。这是修改后的发排稿,应为第四稿。《红岩》五稿即发排后的修改稿。”这是当时真实情况的记录,我并没有考虑到以后会有作者署名权的争论。现在,第三稿下落不明,这部书稿档案曾在某人那里保存了一两年。
  1983年,为申报编审职称而写业务自传的需要,我要求再次查阅《红岩》书稿。
尽管第三稿的残稿已不翼而飞,但从第四、第五稿中仍能查到我修改的不少痕迹。我摘录了书稿档案和我在第四稿、五稿中增删的具体数字。档案材料有的已作为本书的附件。具体的修改,本书中作了一些介绍,当然不可能全部录下来。现把我摘录的大致增删情况列于下(注:数字都是大约数):
第四次稿增删记录:
第一章,    删2000字,补1000字 ;
第二章,删1800字,补500多字
第三章,删2000字,补1000多字
第四章,删2500字,补1100字(从“一亇背背兜的农民”后面都重写)
第五章,删700字,补700字
第六章,删200字,补二三百字
第七章,删1500字,补六七百字(开头重写)
第八章,删1500字,补五六百字(甫志高的开头重写)
第九章,删1500字,补五六百字
第十章,删1700字,补300字
第十一章,删1200字,补300字
第十二章,删700字,补三四百字
第十三章,删800百字,补500字
第十四章,删800字,补200字(修改较少)
第十五章,删400字,补150字
第十六章,删1100字,补200多字(414页明显是改后重抄的)
第十七章,删1400字,补100多字(开头重写)
第十八章,删2100多字,补600字
第十九章,删600百字,补100多字 (修改最少的一章)
第二十章,删400字,补300字
第二十一章,删1300字,补400多字
第二十二章,删500多字,补200多字
第二十三章,删100多字,补订文字和标点符号100多亇
第二十四章,删七八百字,补订六七十字
  第二十五章,删1500字,补订400字
第二十六章,删1700字,补订300字
第二十七章,删350字,补订150字
第二十八章,删700多字,补200多字
第二十九章,删1000字,补200多字(后半部分重写)
第三十章,删1000字,补150字
第四稿全稿共计删掉约3万3千多字,补充约1万1千多字

第五稿修改字数记录:
第一章,    删l600字,补350字(反复作了修改,改动很大,删掉一些离题的描写,如有关炮厂的。重写万字,三个人的墨迹交织)
第二章,    删1200字,补200字(前半段重写,共重写万字,三人交叉修改,笔迹交织在一起)              
第三章,    删1400字
第四章,    删900字
第五章,    删1200字
第六章,    删2000字
第七章,    删2000字,补一二百字
第八章,    删800字
第九章,删200字,补近100字 煞尾改了二到三遍,最后留下两行字。           。  
第十章,删х字,作者自增四五百字的一节,我作了修改,此节由我提出意图,罗杨思考了一周才形成文字,反复斟酌补上的。
第十一章,作者自删300字、自增600字,我增补五六十字
第十二章,作者自删百多字、自增400字,我改文字和标点上   百处
第十三章,作者自删200字、自增70字(700?不清—编者注)
第十四章,作者自删500字、自增700字
第十五章,共删400字,作者自增500字
第十六章,作者自删700字、自增200字
第十七章,共删900字,我增200多字
第十八章,共删300字,作者自增300字,我增60字
第十九章,共删近百字,我增近百字
第二十章,删1000字,增600字,我增100字
第二十一章,删1200字,作者自增1300字,我增百多字
第二十二章,删400字,作者自增400字
第二十三章,删100字,作者自增300字
第二十四章,删650字,增(改)3500字,我增百字
第二十五章,删200字,作者自增600字
第二十六章,删百余字,增200字
第二十七章,删300字,重写2000多字
第二十八章,删300字,增补500字(我作了文字修改)
第二十九章,删800字,重写5000字,我增补700字
第三十章,删800字,增300字
第五稿共删掉约2万多字,重写4万多字,我增补文字约2000多字。
查清对四稿修改增删字数约四五万字,其中删削33900字,增补11000字左右。
五稿是在近10万字篇幅中进行修改,删掉字数以万计,未详细查,补进字数仅一、二章,合计600字,二十九章六七百字,全部约数千字。
其中经修改后作者重新抄过的篇幅,因修改稿已消失,无法查考,无法计算。就记忆所及,其数字是可观的。凡需重抄的,就是因为修补过多,挤得满纸见红,排字不便,必须重抄才好发排。
凡能证明是作者重抄的页码及页数计有:四稿114页至118页,5页,约2000字篇幅。
这一部分为江姐上山,我作过重大修改和补充,如“在亲人面前,你放声痛哭一场吧!”这亇思想,就是我补上去的。后来又作了发挥。反映两亇革命者的思想交流、感情共鸣。
如194页,成瑶受李敬原教育一页,是由杨益言重抄后补上去的。下边接的半页是罗广斌原有的。
又如第十六章第414页,是修改后杨益言重抄补上的。本页无页码数字。上一页(413页)和下一页(415页)都是罗广斌的字,唯独414页是杨益言的。本页内容讲余新江和江姐联系上以后的狂喜心情。
 
我之所以要把这些数字列出来,是要让读者和研究者了解《红岩》成书的事实真相。40万字的书稿,我不可能把详细的修改情况都列出来,何况有时候两位作者和我的笔迹是交织在一起的。
《红岩》书稿的修改量比起其他书稿,是多是少,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它既不是“没有人代过笔”,也不是“只有不多一些字句的校正”。现在,原稿第三稿虽然不见了,好在第四稿、第五稿尚在,愿意了解事实真相的同志还可找来查阅。1985年中青社整党时,由团中央派驻中青社的联络员曹锦春同志为了弄清一些事实真相,查阅了《红岩》的书稿档案,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了我写的字数,约有二万多字,稿中除两位作者的笔迹和我的笔迹外,无其他人的任何笔迹,同时从稿中可看出有明显的重抄处。6月12日,曹锦春同志亲口向我正式传达:团中央书记处根据中青社核查小组和联络员的调查核实后提供的材料以及书稿档案和第二编辑室的工作条例,经过讨论后作出决定,“只有张羽一人称得上是《红岩》责任编辑,其他参加过一些编辑工作的人,概不能称为责任编辑。”曹锦春同志后来还表示他可在任何场合就此事作证。
  整党中有关《红岩》责任编辑问题,曾有个文字结论,关于某人只说参加了组稿、讨论及联系工作,但不是责任编辑。
曹锦春同志问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说: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我不再提新要求了,其他未了的事我自己处理。这就是我后来发表《我与<红岩>》的原因。
  我为《红岩》到底写了多少字,我是不是《红岩》唯一的责任编辑,这对我并不重要。但我们必须为读者负责,为下一代负责,以作者和编者的忠诚给中国的文学史留下真实的记录。              
       
      六、第一篇介绍文章

  ( 1962年1月13日《中国青年报》第四版,署名“张念苓”,即张羽。)
                 
           冬夜围炉话《红岩》

  冬夜。窗外瑞雪纷飞,室内炉火熊熊。主客围炉,漫谈罗广斌和杨益言著的长篇小说《红岩》。
  客:(翻看封面和插图)这本书封面设计很别致,不一般化。瞧,苍松劲拔,迎风挺立。巍峨的红岩披上曙光,光彩夺目,很有气势。插图也很好,概括性强,表现了艺术家各自的风格。不像有些书里的插图,只作了文字的说明。
  主:对,一部优美的文学作品,能配上精致的封面装帧和插图,的确能给读者以更大的满足。我觉得,这部小说是1961年可喜的收获。这几年,反映监狱斗争的回忆录已有好几部。以这样浩瀚的篇幅,反映狱中斗争的长篇小说,还是第一部。
  客:《红岩》这个书名也取得有意思。据我所知,重庆有个红岩村,过去中共重庆办事处曾设在那里。取名《红岩》,有地方特色,说明事件发生在重庆地区;同时也象征党的领导。不知是不是这个含意?
  主:我想,还应该补充一点:这部小说是以重庆集中营的狱中斗争为主线,展现国民党统治区的阶级斗争。作者以满腔热情,歌颂了共产党人、革命烈士的革命坚定性和彻底性。取名《红岩》,也意味着表现他们的革命气节,坚如岩石,经得起惊涛骇浪、风吹雨打,摧不毁,砸不烂,打不倒。在当前的阶级斗争中,革命传统、革命气节,将不断激励我们,焕发出打击阶级敌人的无穷威力!
  客:革命前辈的英雄气概,《在烈火中永生》那本回忆录里,已表现得很强烈。这部小说,我现在还只是读了报刊上发表的若干片断,已经非常感动。这些时,许云峰的形象常常涌现在我的眼前。他在地下工作中的精细谨慎,部署撤退时的果断机警,茶馆被捕时舍身为党的自我牺牲精神,魔窟受审时捍卫党的利益的凛然正气,在无穷折磨中所显示的顽强如铁的昂扬斗志,时时刻刻都在震撼着我的心弦。我觉得这个领导者的形象很成功,报上只发表了他在狱中斗争的几章,不知他的结局如何?
  主:许云峰在越狱前夕牺牲了。可是,在就义之前,他为同志们准备了越狱的道路。和许云峰可以媲美的是齐晓轩,他是另一类型的领导者。他的独特风格和斗争艺术,更多地体现了白公馆的斗争特点。被关在渣滓洞的大半是年轻的革命者,热情奔放,锋芒毕露,斗争如暴风骤雨、迅雷疾电。白公馆里大半是被囚了十年以上的人,这里的斗争更隐蔽、更深沉、更老练。久经考验的革命者,个个像沉默的雄狮,虎视耽耽。表面上生活像一池死水,平静无波,使敌人莫测高深,实际上却像埋藏在地下的火药,在人们的心里孕育着风暴,积蓄力量,以待时机。面壁十多年、不声不响的齐晓轩正是这场沉默的战斗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作者把这场无声的战斗写得惊心动魄、有声有色,大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思想力和艺术魅力,也把人物推向新的高峰。
  客: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对描写地下斗争和监狱斗争的作品,都怀着浓烈的兴趣。可是,这类题材,在很多人手里,常常变成追求情节曲折的惊险小说;有的人,给复杂的生活蒙上神秘的色彩,反而削弱了它的感人力量。
  主:这常常取决于作者的态度。认真的作者,不会醉心于生活的内在逻辑。这部小说里,也有曲折动人的情节、惊心动魄的场面。可是,这些为生活本身提供的特定场景,既非臆造,也非猎奇,它来自生活,又恰如其分地为严肃的主题服务。譬如,白公馆里《挺进报》被发觉以后的一场斗争,深谋远虑的齐晓轩,并不是在事件发生以后,忽然灵机一动,福至心灵,立刻用仿宋字骗过敌人的耳目,而是早在报纸初办时,就作了万一出事时的准备。华子良陪杀场后,十年如一日地装疯卖傻,迷惑敌人,不但不觉得离奇,相反正显示了一个老革命家在极度艰苦的环境里磨不碎、压不折的顽强斗志。新四军战士龙光华死后尸体不倒,人们不会看作神话,会感到是那样真实可信;成岗和诚实注射剂的战斗,感人肺腑,震人心弦,谁也不会把它看作海外奇谈。特别应该提到的,是对江姐的精彩描写:船上却敌,车站遇险,城下悼亡,山中寻党,小城被捕,狱中受刑,女室诀别,法场就义……在整整四章里,一环扣一环的峰回水转的镜头,忽疾忽徐,忽浓忽淡,时而叫你惊心怵目,时而叫你拍案称快,悲愤处让你肝胆欲裂,昂奋处叫你肃然起敬,她高大而又可亲,朴素而又强烈。当你读完这些章节,掩卷深思时,你会觉得一个睿智、坚贞、质朴、勇敢的女革命家的动人形象如在眼前。这又是哪部惊险小说可比拟的?
  客:江姐这个人物《在烈火中永生》里就曾经写过,当然那里面写的是真人真事。现在小说里塑造了这样美的艺术形象,一定会引起评论家的兴趣。根据这条线索,他们可能会提出更精辟的分析。
  主:对,我也深有同感。除了这一系列的正面人物以外,我觉得,这部小说的成就之一,就是深刻地勾勒了特务匪徒的丑恶面貌。作者以辛辣的笔触,入木三分地揭示了特务政治的罪恶本质,挖出了他们的肮脏灵魂。这里出现的不是简单的面谱式的、漫画化的敌人,而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人类渣滓。不但有嗜血成性的猩猩、猫头鹰,也有“化为美女的毒蛇”黎纪纲、郑克昌;不但有狡黠刁钻的严醉,也有骄横贪婪的“毒蜘蛛”徐鹏飞。在整部小说里,形形色色的特务,组成了镇压、迫害白区人民的黑色之网。而在第六章里,对侦讯大楼的血腥生活以及匪首徐鹏飞复杂的内心活动的描写,把特务的政治的全部罪恶,通过艺术手法,作了基本的概括和总结。正因为作者是如此真实而深刻地描写了敌人,才更显示出斗争的艰巨和正面人物的人格光辉。
  客:听了你对人物的简单介绍,使我联想到很多问题。主要是结构问题。小说里既要写狱内,又要写狱外;既写城市,又写乡村;既写地下秘密工作,又写公开武装斗争;既写革命者的出生入死、顽强战斗,又写敌人营垒里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分崩离析。这样纷繁复杂的人物和事件,要在一部小说里表现出来,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任务。
  主:的确不容易。可是,经过作者精心的构思、巧妙的布局、缜密的组织,庞杂纷乱的生活,在作品里变得层次分明,井然有序,杂而不乱,形成有机而和谐的整体。故事开始时,工人余新江出场,粗略地勾画了事件发生的地点和时代背景。许云峰、成岗的出现,使工厂、学校的斗争场面初步展开。这一段活动,介绍了城市里敌我的隐蔽斗争。江姐下乡上山,很巧妙地把城市和农村、秘密工作和武装斗争联系起来。以上还只是着重描绘了革命者的活动。接着,特务头子徐鹏飞登场,立即把敌我斗争引入高潮,四面八方都卷入战斗。敌我双方错综复杂的斗争豁然开朗,人物的命运,完全吸引了读者的注意。许云峰、成岗、江姐、刘思扬等陆续入狱,狱内狱外,从此联成一体,针锋相对的监狱斗争以主要形式展现出来。一系列的英雄人物展现在读者面前。在几个回合之后,许云峰被转移,刘思扬被假释放,斗争暂时转到狱外。读者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刘思扬再度被捕,投进白公馆,镜头一转,白公馆的斗争烈火于是展开。又一批新的人物在斗争中陆续出场。解放大军矛头指向大西南,蒋介石、毛人凤、美国顾问团匆忙飞临重庆,敌我斗争进入决战阶段,越狱斗争被提到日程上了。最后,在大军压境的形势下,渣滓洞和白公馆被囚的英雄们,和特务匪徒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搏斗,以热血和烈火写下了革命者最悲壮的一页。作者依据历史的和生活的逻辑,通过严整的结构,以大开大合的场面,为这一段阶级斗争做了忠实记录,塑造了光辉灿烂的英雄们的群像。作品反映的时代告诉我们,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既不是斗争的火星,也不是斗争的火花,而是熊熊的烈焰。在这样的形势面前,谁还能使我们的革命止步呢!
  客:你的分析,对我很有启发。相信读完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感受,将来有机会再谈吧!
  客人整衣出门,寒风迎面扑来。他拉了拉衣领,抱着书本,像带着炉火的温暖,迎着劲风走去。
 
  [以后,在我当时的日记中记载:
  1月1日-12日: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张水华的秘书取走《红岩》一册;
  《人民日报》文艺部的李希凡同志给我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文艺报》副主编侯金镜及阎振纲同志打来电话,约我春节后一起面谈《红岩》;
  2月10-25日:去北京大学参加座谈会,同中文系一年级学生谈《红岩》,黄伊同去;
新华社对外部芮宛如来访,为了对外发文化新闻,介绍《红岩》;
电视台金ХХ来谈电视节目计划。
21日晚七时十分,中央台广播《冬夜围炉话<红岩>》。
  《中国青年报》邀我参加座谈会,我发言着重谈《红岩》的思想教育意义;
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开会四次,许多同志先后发言,我于最后一个发言,谈“从真实人物到艺术形象”。
中央召开《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0周年筹备会。何其芳、张天翼、张光年、陈荒煤等17人托人来买《红岩》各一册。
  到师大附中,给教师团支部谈《红岩》。
  8月1日,中青社又召开编辑会议,我发言的题为《关于书稿质量问题的点滴想法》,以《红岩》、《王若飞在狱中》为例。
  10月10日-11月29日:1,10日到京(从南方出差回来),晨8时来社,见到罗、杨。同出去,在天安门拍照。谈对《红岩》意见。罗述见邵荃麟、袁水拍、林默涵等意见。到四川饭店午餐。下午陪罗、杨看水华、于蓝、宋曰勋。2,先后和罗、杨与北影同志谈电影五次。
  12月8日,到《文艺报》开会(谈《红岩》),冯牧、金镜、李希凡参加了发言,冯将执笔评《红岩》。]

七,罗广斌修改过的一篇未发表的文稿

我在1964年应北京某文学刊物之约,写了一篇探索《红岩》如何从真人真事到艺术创作的文章,题目为《<红岩>的诞生》。稿成后,适逢罗广斌在京,我就将此稿拿给他看,征求他的意见,同时和他核对其中一些有重要意义的统计数字,以表明《红岩》的完成是经过长期的不懈努力,绝非一日之功。罗看过全稿后,亲笔纠正了个别提法,回答了我一个大致的创作思想脉络:
——1948年被捕入狱,由于狱中所见所闻,思想曾有过萌动,但还只是直感的、朦胧的、简单的东西。
——出狱后,1950年写了《圣洁的血花》,只是直抒情怀,粗糙的报道。
——1957年写的《在烈火中得到永生》,1958年再整理出版的《在烈火中永生》是向群众作报告的讲稿。
——与此同时,写出了几十万字的《禁锢的世界》,开头并没有打算当创作写,只是朴素地记下狱中实况,准备给作家提供创作素材。因为 没有作家来承担,我们才被“逼上梁山”的。

[编者注:《<红岩>的诞生》初稿写完后,张羽就被派往山西参加“四清”运动,来不及修改,等从山西回来后,又去河南兰考采访、编写《焦裕禄在兰考》,接着就是十年动乱,因此始终没有来得及修改发表。这篇在《红岩》出版后不久写的文字,可以让读者了解《红岩》写作的真实历史。特别是这篇文字及其附录(这本来是一篇完整的稿子,名《姐妹篇》,因内容同前篇多有重复,所以编者删节后把它作为前篇的附录)都是经《红岩》领衔作者罗广斌看过,并在有些地方修订过,稿中留有他的真迹,无疑也是他同意发表的。由于写作时间,文章难免带有当时的时代烙印,此次发表只作了些删节,未动整篇原意。]

            《红岩》的诞生
              (谈共鸣和交流)

  无产阶级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战士,一个密切联系群众的革命家。这样,他才能真实地表现群众,成为群众的代言人,写出为群众欢迎的作品,鼓舞群众,教育群众,推动历史前进。因此,在我们的国家里,一个作家的作品在群众里的反应如何,它的教育意义如何,群众对它欢迎不欢迎,常常是对作家的群众关系、群众观点、工作态度的最好的鉴定。
  一个作家从联系群众到表现群众,以至真正成为群众的代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轻易的事情。一般地说,这里面包括了两个重要的过程:第一阶段是取得发言权的过程。换句话说,就是作者通过深入生活,在群众斗争的烈火考验里,了解群众的要求和愿望,真正成为群众的知心人,和他企图描写的对象(群众)达到思想感情的共鸣和交流,也就是改造作者的主观世界的过程。第二阶段才是做好代言人的过程,也就是作家使用艺术手段,通过创作,通过他所塑造的的艺术形象和他服务的对象,和读者,和群众达到思想感情共鸣和交流的过程。没有第一个过程,就不可能有第二个过程。如果没有认真地通过第一个过程,第二个过程也就很难做出出色的贡献。
  长篇小说《红岩》是我国近年来受到群众普通热爱的作品,《红岩》的作者是怎样走过这个过程的呢?兹分述如下:

                  一

  首先,我们看看他们取得发言权的过程,改造主观世界的过程,也就是和描写对象达到思想感情共鸣和交流的过程。
  《红岩》的作者怎样成为作家,要是查一查他们的履历,会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解放以前,罗广斌同志担任过中学理化教员,杨益言同志在大学里读的是电机系。本来他们是立志献身祖国的科学工作的。他们成为作家,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个偶然现象,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虽然他们没有像有些人那样,立志要当作家,但他们的确立过另一种志,志在革命,志在推翻国民党反动派政权,建立一个新中国。正因为这个崇高的志愿,引导他们投进斗争的烈火,因为战斗生活的需要,迫使他们暂时搁下科学研究工作,集中全副精力,研究社会生活,研究当前的斗争,研究各阶级的状况,研究朋友,研究敌人。特别是1948年,他们在重庆被捕、被投进“中美合作所”以后,集中营的生活,使他们经历了严峻的考验,革命意志经受了严格的锻炼。这座监狱,人们通常给它加了三个“最”字,是美蒋反动派在中国大陆上最后的、最大的、最现代化的集中营。因为“最后”,所以斗争最激烈、最残酷;因为“最大”,关的人多,所以斗争生活最丰富;因为“最现代化”,就需要更高的智慧、勇气和斗争艺术。仅就这三个“最”字,已经可以概括这座监狱里敌我双方激烈斗争的概貌了。对于共产党人来说,这是一个战场,也是一座“学校”,经得起地狱的折磨和考验,也将经得起其他的惊涛骇浪。《红岩》的作者,在这里上了一次“阶级斗争大学”,他们见识了各式各样的敌人,以及敌人使用的多种毒刑,如木葫芦、披麻带孝、竹签子、催眠术、镪水池、电刑等等,从而认识了美蒋反动派镇压人民的凶残面目。同时,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他们结识了大批百炼成钢的共产党人。作者从这些同志的身上,从历次的斗争中,进一步认识了革命的真理,学习了斗争的艺术。他们在这里,“参”了阶级斗争之“禅”,“悟”了革命理想之“道”。(重庆集中营的英雄们,在新年联欢时,有一副寓意很深的对联:“歌乐山下参禅,渣滓洞里悟道”。)前仆后继的斗争,促使他们的觉悟不断提高;阶级感情的浸润,激励他们的斗志久而弥坚。尤其是在越狱的时刻,以及和战友诀别的时刻,阶级感情表现得更加深刻而强烈。在这决定阶级命运的决战时刻,人们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参加了战斗,一次握手、一句叮嘱、一个眼色,都使人终生难忘。无产阶级的英雄们,在敌人的刑具、屠刀、枪口前面,心不跳、腿不软、脸不变色的豪迈气概,使作者受到了血的洗礼、火的熔炼,在思想感情上发生了极为深刻的变化。
  当人们掀开《红岩》的书页时,都会立刻嗅到扑面而来的是革命的旋风和海啸,是烈火般的斗争激情,是党的智慧、光辉,是革命者的崇高节操和献身精神,是革命的人民擂起的进军战鼓!人们都会嗅到:作者的笔触洋溢着深沉的阶级爱憎;作者笔下的人物,坚贞如铁,正气如虹,像一尊尊雕像样,矗立在读者面前,激荡着人们的灵魂。所有这些,固然是来自作者的生活感受,来自作者坚定的阶级立场、分明的阶级爱憎,这是用不着多说的。但是作者的感受、爱憎、立场又是怎样形成的呢?作品里所呈现的思想感情仅仅只是作者的个人感受吗?不,不,远远不是这样。作者只是作为无数的死难的和活着的战友的代言人而发言的。当有人问起《红岩》的创作经过时,他们曾反复地回答过:“《红岩》这部小说的真正作者,是那些在‘中美合作所’牺牲的先烈,是那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阶级战士。”作者说,他们从没有想为作家。可是每当想起那些烈士,那些为革命牺牲了的同志,心里就难以平静下来。“要是不把他们的英雄形象描绘出来,心里会感到万分内疚。”
  革命烈士的形象鼓舞着他们,革命烈士的谆谆叮嘱督促着他们,他们就是秉承着战友的嘱托,怀着对敌人的无比憎恨和对烈士的深沉怀念开始写作的。他们之所以写作,是为了“履行自己的政治责任,完成党交给的政治任务”。
  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作者们(包括刘德彬同志)的第一篇作品,题为《圣洁的血花》,发表在1950年一卷三期的《大众文艺》上。作品的副题为《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这是作者(罗广斌和刘德彬)越狱不久就写出来的。作品定稿于1950年6月21日。在这篇作品里,非常明显地洋溢着作者脱险归来的悲愤感情。如果把《圣洁的血花》当成一篇宣言、一纸檄文、一篇血泪控诉书来看,它所表达的感情,绝不仅仅只是他们的个人感受,而是作者和被囚的同志,那些死难的烈士和活着的战友,经过共同的斗争,胜利和死亡,欢乐和伤恸,经过在艰辛的日子里和严峻的时刻,患难与共,肝胆相照,推心置腹,休戚相关,达到水乳交融的共同的感情。细心的读者,在阅读《圣洁的血花》这篇文字时,从字里行间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作者在奋笔疾书的时刻,很少考虑到它的表达方式,也无暇去琢磨它的遣词用字。从那些火焰一样的文字里,只觉得满腔烈火夺喉而出,悲愤感情溢于言表。人们会觉得这篇速写稿几乎不是用笔写出来的,简直像火山爆发后,火花飞溅,熔浆四射,热浪滚滚,炙灼人心。作者在副题《献给九十七个永生的共产党员》的命题下,几乎想把所有牺牲了的战友们的名字,统统告诉人们。在短短一万字的篇幅里,提名道姓的人写了三十几个。余祖胜、左绍英、杨虞裳、龙光章、江竹筠、李青林、陈然、刘国志、成善谋、老许等,这些后来在《红岩》里得到艺术再现的人物,都像速写画里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读者面前。如果没有后来的《在烈火中永生》和《红岩》陆续出版。这些烈士的名字可能在读者的心中留不下多么深的记忆,可是《圣洁的血花》里所表现的那种情绪——集中营里的恶风毒雨,烈士们宁死不屈的英姿,战士们越狱时满身的硝烟弹火,人和兽进行肉搏时的英雄气概,都强烈地感染了读者,刻下永远难忘的印象。这当然是由于斗争生活教育了作者,作者如实地传达了烈士们的革命激情的结果。
  对于一般作家来说,生活过程和写作过程是无法严格区分的。有的人在深入生活过程中,已经在酝酿创作;有的人在写作过程中,又需要去补充生活;有的人也可能是在农村、工厂长期落户。深入生活和进行创作交错进行,没有一定之规。从《红岩》的创作情况来看,如果我们可以大体上把它分为两个段落来看的话,那么,也可以说,从作者的被捕入狱,到他们写出第一篇作品《圣洁的血花》,这是思想感情达到共鸣和交流的第一个过程。这个阶段所包括的主要内容是作者不幸被捕入狱后,在这个特定环境里,通过和同狱战友同艰苦共患难的斗争生活,使作者和作者日后在作品里所描写的对象、作品的主人公、那些无产阶级的英雄战士,达到思想感情的共鸣和交流,从而改造了自己的主观世界,具有了和英雄战士们共同的思想感情。只有完成了这个阶段,他才有可能真实地深刻地表达他们的思想感情。才算取得了发言权。《圣洁的血花》实际上只是作者取得发言权以后,面对社会做的第一次发言。正因为这是一次充满革命激情的发言,因而它在读者中产生了积极的鼓舞力量。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6-04-13


  作为一个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在长期地、无条件地深入群众火热的斗争生活以后,取得了发言权。这时还必须跨入第二个过程,就是把在生活中汲取的丰富素材,依据创作规律,使用艺术手段,创造出正面的英雄形象以及各种各样的人物来,并且使你描写的对象,达到和读者、观众、听众思想感情上的共鸣和交流,使人民群众受到激励,受到鼓舞,更紧密地团结起来,进行战斗。这样才算履行了一个革命文学家、艺术家应尽的职责。
  今天,我国的革命作家,经过对毛主席文艺思想的认真学习,认识了生活是创作的惟一源泉,不少作家已投身到火热的群众斗争中去,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在群众中改造自己,锻炼自己,进而从熟悉群众到表现群众。一般地说,作家对于深入群众生活是比较重视的。那些死不下去的人是极少数的。但是,要求作家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也要走群众路线,还不是人人都重视的。实际上,这也是个不能忽视的课题。一个作家要使自己的作品为群众所欢迎,达到真正和读者的思想感情发生共鸣,也有着相当艰巨复杂的过程。这个过程同样包含着群众观点和自我改造的内容。
  在艺术创造中也要走群众路线,这在表演艺术家和说唱艺人中,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常常在表演过程中,根据观众和听众的反映,根据赞扬和批评的意见,对自己表演的节目,不断地进行修改,使自己的艺术逐渐达到完美的境地。因为他们直接面对观众,每次演出的效果,都要受到观众直接的检验。对于文学作家来说,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文学作品总是通过发表或出版以后,才和读者见面的。散布在全国各地的读者,不可能都用直接见面的方式表达读后的意见。作家也不可能像表演艺术家那样,当场就可看到观众的反应和演出的效果。尤其困难的是,作家在酝酿、构思的过程中,通常采取的是个体劳动。能够了解作者意图,为作者出主意、想办法、当参谋、作顾问、帮助作家进行创作的人,为数总是很少的。这样,也使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失去了或减少了受读者检验的机会。但是我们也看到,在我们的作家队伍中,有些深入群众生活、密切联系群众的作家,他们在生活过程中和创作过程中,都时刻地记挂着群众。他们深刻理解,文艺作品是教育群众的武器,而这个武器又必须为群众所接受,掌握在群众手中,才能化为物质力量,因而构思时想到群众,下笔时想到群众,处处能为群众着想,这样,他的作品才有可能受到群众的欢迎。《红岩》获得成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也在于此。
《红岩》的作者在构思和写作过程中,是怎样保持和群众的广泛联系并虚心听取群众意见进行艺术创造的呢?
  我们知道,《红岩》的作者在写成《圣洁的血花》之前,是在重庆革命烈士追悼会工作。以后,又被派到共青团重庆市委工作。这些工作都使他们有机会和广大青年群众建立更密切的联系。特别是后来,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地方党组织为了向广大青年进行阶级教育、革命传统教育,决定以重庆集中营的敌我斗争事迹作为教材,指派他们到工厂、农村、部队、学校和机关团体去作报告。这件工作,很自然地推动他们认识青年群众的思想状况,同时,也促使作者对经历过的生活和斗争,作进一步的研究、分析,提高认识。
  他们在作报告的过程中,很快地就发现了:有些自认为不需要多讲或细讲的东西,听众因为缺乏监狱斗争的知识,还没有完全了解;有些自认为是动人心弦的宝贵材料,听众并没有予以充分的注意;有些自认为并非十分重要、讲得不多、甚至疏忽了的东西,却意外地引起了听众的强烈反应……听众因为年龄不同、社会经验不同、理解能力不同、出身不同,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很多耐人深思的问题和要求,这又使作者不但要研究自己的讲稿,还要认真研究听众的迫切需要。这样,通过报告,又展开了报告者和听众(作者和读者)之间十分深刻的思想感情共鸣和交流的过程。
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教育者教育了别人,自己也受到了教育。相互推移,相互启发,使认识不断深化。《红岩》的作者在几年的时间里,分别在重庆、成都、泸州、内江等地,作了几百次报告。他们报告的内容,受到了听众严格的检验。从听众反映的意见里,使作者更加理解今天的读者。今天,生活在我们周围的青年,不但想知道那些革命者的斗争事迹,更迫切要求了解那些革命者丰富的精神世界。老许、江姐、陈然、刘国志、龙光章的英雄行为,令他们深为感动。他们更想知道,这些英雄人物是怎样由普通人成为坚强战士的?他们有着怎样的革命思想、革命品质?他们曾经克服了什么困难,英勇前进?今天的青年应该怎样向他们学习,把自己锻炼成为不愧伟大时代的革命接班人?
  在和群众的思想交流中,作者不断地开掘思想、发展认识。思想愈交流愈明确,认识愈交流愈深刻。群众的疑问给作者带来深思,群众的要求督促作者继续探索。当作者带着群众的要求重新检查讲稿的时候,讲稿中存在的弱点就非常清楚了,发现讲稿中还有不少片面的、现象的、孤立的东西,人与人的关系、斗争和斗争衔接、内部和外部的联系、人物的精神面貌,等等,都有待调整,有待深入,有待发展。作者在新的思想的指导下,重新回顾生活,研究材料,选择材料,提炼素材,整理讲稿。为了“要完全地反映整个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质,反应事物的内部规律性”,作者在认真研究思考之后,“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工夫”,写成新的讲稿。这样的讲稿不只改了一次,而是二次,三次……他们先后做了几百次报告,接受了群众几百次检验,讲稿改而又改,逐渐和群众的殷切要求紧密地联系起来,和群众的思想感情达到了共鸣和交流。
  在这里,我们无法全面地探索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和群众交流的全貌,仅以一个人物为例,看出作者思想发展的一斑。
  读过《红岩》的读者,都熟悉那个新四军战士龙光章。他坐牢的时候,为了保持战士的荣誉,一直穿着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的新四军军服,整洁、精明、勇敢、顽强,不愧为党的好儿女,后来在为同志取水的斗争中牺牲了。临死的时候,他欢呼着胜利。从幻觉中,他看见了入川大军汹涌而来,他向同志们高呼:“给我一支枪!”他站在黑暗的铁门前牺牲了。留在我们心坎里的龙光章,就是这个生龙活虎般的、永远不倒的、高大的英雄形象。
这个形象的塑造,对监狱里追悼会的展开,自然带来了强烈的力量。追溯起来,我们看看作者在第一篇作品《圣洁的血花》里写新四军战士龙光章(龙光华的原型)的部分,总共用了不到二百字。全文如下:

  龙光章难友,一个新四军的战士,在敌人的长期监禁虐待下,病了。
  半生不熟的霉米饭,每人十四五颗用作下饭的葫豆(有时是一碗几片烂白菜无盐无油的汤),好人也难于吃下肚,病人更难吞下去了。龙光章同室的十八个难友,把菜都留给他吃,日夜守护在他的身边;夜里,把他们房间里所有的棉被、毯子都集中起来,给他垫睡、给他盖上。盼望他能一天天好起来。
但是,他终于在敌人的虐待下,病死了,尸体从楼下第五室抬了出去。

  出现在这里的人物,是一个被敌人摧残得生命垂危的病者。同志们的照拂、盼望,都没有能挽回他的生命,“终于在敌人的虐待下病死了”。他是什么人呢?人们只知道他叫龙光章,是个新四军的战士。虽然在《圣洁的血花》中,限于篇幅,无法展开描写,但读者仍然很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作为人民部队的一个战士,应该是个怎样的人?人们想知道他的历史:这个战士是怎样被囚的?他作过什么斗争?人们需要一个生动的、丰满的战士形象。
  作者根据群众的意见,经过调查研究,讲稿改了又改,补了又补。1958年,他们的讲稿以《在烈火中永生》为题出版的时候,关于龙光章的描写就生动丰富得多了。看现在《在烈火中永生》里的新四军战士龙光章,他有着一个普通战士光荣的经历:部队在前进,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部队首长下达了冲锋命令,龙光章的重机枪倾泻出密集的火网,掩护着弟兄们扑向敌人的阵地。团队遭受敌军包围,龙光章把首长背过河去,又投入狙击敌军的战斗中。子弹完了,龙光章和战士们被俘了。《在烈火中永生》介绍了龙光章的经历以后,又描写了他在集中营里的表现。在这里,他已不是只靠同志照拂的病号,他不愿把同志们送来的食物和衣服留给自己用。作为一个人民的战士,他完全懂得为了集体,牺牲自己。他多次嘱托战友把衣物留给幼嫩的小生命“监狱之花”。他经受了监狱生活的考验,以自己的行动保卫了一个战士的荣誉。在他弥留的时刻,他没有想到自己,而在呼唤着:“弟兄们……进川了……请告诉部队首长……我们没有……丧失……人民战士……的荣誉”。
  这就是《烈火中永生》里介绍的龙光章。
  综上所述,大体上可以看出,从《圣洁的血花》里的受人同情的龙光章,到《在烈火中永生》里的令人鼓舞的龙光章,再到《红岩》里的引人神往、叫人惊叹、动人心弦的不倒的战士龙光华,人物形象有了很大的发展。它的差别,倒不是因为前二者只是革命回忆录里真人真事的描写,而后者成为长篇小说里的艺术形象;它的差别更不是因为从一个“章”字改成了“华”字;更重要的是人物的精神面貌、思想品质、革命气概、战斗作风的发展,才完成了这个无产阶级战士的英雄形象。把三个本子描写的人物加以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思想的发展。而作者思想的发展并不是孤立地进行的,正是作者和读者思想感情共鸣和交流的成果。作者的报告教育了广大青年群众;广大群众的意见、要求和议论,又启发了作者,帮助了作者,实际上直接参与了作者的创作活动。
  当然,作者和读者之间思想感情的共鸣和交流,是建立在共同的政治思想的基础上的。没有共同政治目的的人,就不会有共同的语言,也谈不到什么共鸣和交流。革命作家和革命群众的共同要求,是希望创作出团结群众、打击敌人、改造世界、实现共产主义的思想武器、精神武器,甚至是精神“原子弹”。他们所需要的是精神食粮,而不是给游手好闲的人们做摆设。革命群众为了要推动革命、发展革命,迫切需要的是塑造出引导他们、启发他们、激励他们的正面人物、理想人物、英雄形象。因此,尊重群众的意见首先是尊重群众的革命要求。而不是无原则地迎合某些读者的胃口,迁就某些人物的不健康要求。《红岩》的作者在各种意见前面一直是清醒的,他们紧紧地遵循既定的计划 :“表彰先烈,揭露敌人”。结构和情节应从作品的主题出发,从描写人物着眼,特别是描写监狱斗争的主要人物、正面英雄人物形象。人物的取舍、分寸、描写重点、情节的安排,绝不能游离主题、任其自流。譬如《红岩》里所描写的双枪老太婆,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如果从某些读者的兴趣出发,从作者手头所掌握的这个人物的原始材料考虑,完全可以为老太婆一个人写出一部惊心动魄的独立作品。可是他们不能这样做。放手去展开双枪老太婆的革命活动,不是《红岩》的任务。他们只能根据这部作品的需要,写出老太婆的某些挫折。不然,《红岩》既经确定的主题就会被改变,要描写的监狱斗争以及主要对象也会被冲淡,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导到旁的方面去,引导到惊险的情节里去,必然会削弱作品的思想力量。
  《红岩》的作者在和群众交往的过程中,既是充分地尊重群众的有益的意见,又不盲目接受某些人的个人偏爱,这就使得和群众的思想交流得到健康的发展。他们在和广大群众反复交流思想交流感情之后,又经过几年的思索、酝酿、揣摸,认识越来越明确了,对监狱斗争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了,对企图塑造的人物形象越来越清晰了。经过和广大群众一起,共同“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方式和斗争方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之后,从1956年起,他们就开始进入小说《红岩》的写作。

                三

  作者动笔写作后,经过了三年的苦心经营,完成了第一稿,约五十万字。后又经过压缩重写,完成第二次稿,约三十万字,这就是人们常常谈起的未发表稿《锢禁的世界》。中国青年出版社把这次稿印了五十本,分送给有关同志,进行审查。根据作者几次来信以及座谈会上一些同志的意见,这次稿存在着较严重的弱点。主要问题是:狱中斗争写得比较被动、比较孤立,时代的气氛不够强烈;调子比较低沉,战士的精神不够昂扬;结构布局显得零碎。在具体描写上,如许云峰,没有多方面地去表现他,只着重写了他的勇敢顽强,就义时站在刑车上高喊口号,慷慨捐躯,人物未得到充分的发展。他出场后不久,在第三章就退场了,给人留下很大遗憾。描写成岗受刑时,着重写了刑室里的空气、泡沫、鲜血、呛咳、辣椒水等行刑的过程,写他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行动困难等。在表现成岗的英雄气概上,笔墨用得不够。关于刘思扬的描写,过多地描写了他的即景赋诗的场景,对他的自我改造的过程刻画得不够有力。此外,对敌人的气焰,渲染得较多了些。作者后来在文章中,恳切地说:“这次稿件,基调低沉压抑,满纸血腥,缺乏革命的时代精神,未能表现先烈们壮烈的斗争。”
  很多同志都很关心这部作品的成败。有个老作家建议作者解放思想,认真修改;“修改时着重考虑全书的精神面貌,写得更开朗、更意气风发;要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突出地反映党的传统精神,以便更好地起到鼓舞教育群众的作用。人物事件要以此考虑安排。许云峰、江姐、齐晓轩、成岗宜大大发展,水的斗争、越狱斗争要大大展开。”
  问题一一提出来了,初步方案也有了,但是如何真正地解决这些问题呢?应该如何表现时代精神,表现党的传统精神呢?怎样才能写得更开朗、更意气风发呢?怎样才能更好地塑造这几个主要人物呢?
  回答是:重新学习毛主席著作。带着问题学。用毛泽东著作武装思想、检验作品。这个时候,他们不禁想起了当年狱中学习的场景:江竹钧同志靠着铁窗,躲开特务的监视,默默地记诵着毛主席写的《新民主主义论》。她用竹签子笔,蘸着棉花灰拌成的“墨汁”,缮写“课本”……烈士们的学习精神鼓舞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到毛泽东思想,改好作品,完成党交给的政治任务。
  《红岩》是描写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敌我斗争的作品。作者除了要全面学习毛泽东同志的辉煌著作以外,还应该重点学习毛泽东同志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著作。但是作为这一时期我国人民革命斗争的伟大记录的《毛泽东选集》(第四卷),这个时候尚未出版。当时只有北京的几个博物馆和档案馆,陈列着毛主席在解放战争时期的一部分手稿。他们得到党委的大力支持,就启程来京参观学习。
  1960年6月,作者来到北京。经过出版社的安排,展开了参观访问活动。走进这些高大的建筑,真像进了宝山一样,有文件,有档案,有图表,有实物,真是琳琅满目,光彩耀人。这些馆都是按照事件的真实进程陈列的。看了这些具体生动的实物、文电稿、手稿……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亮了作者的心扉。久久苦思的问题,一下子豁然开朗,直感到耳聪目明、“茅塞顿开”。他们想把这些闪光的文字抄录下来,可是那时展览馆还只是预展,规定不准抄录。怎么办呢?两个人只好轮流记忆,反复背诵,强记住毛主席著作的要点和基本精神。
  通过参观学习,作者首先明白了时代的特征,明白了当时的局势。中国人民处在疾风骤雨的年代,阶级斗争激烈展开,敌我双方由强到弱、由弱到强,已发生了根本变化。狱里狱外,有包围,有反包围。同志们在狱中受着敌人包围,但敌人又受着人民的包围,全国人民包围着国民党反动派。优势和劣势是交错的。重庆形势、监狱形势,是敌强我弱;而全国形势是敌弱我强。真正了解了全国形势以后,也才能真正了解局部斗争的意义。全国范围是一片大好形势,对狱中斗争自然也会产生有利的影响。以前只感到自己被包围时,思想是不自由的,心情是压抑的,也就是说作者的思想没有解放,笔触自然也受到拘束。以这样的心情写出的作品,难怪人们要说:“《锢禁的世界》是作者坐在渣滓洞里写的。”
  读过毛主席的著作,认识了战争形势,认识到敌人是处在全民包围中这一真理时,思想解放了,笔下也就自由了。身系狱中,心怀天下。从全面斗争,认识狱中斗争的意义:囚室中的斗争,也是打击敌人的重要环节。在写作时,也能够从局部反映全局了。认识了形势,认识了牢狱斗争在整体斗争中所处的地位,写作时也就能进行更高的概括了。《红岩》里监狱斗争的集中描写,用大开大合的手笔,不但表现了狱中人物的生动面貌,而且展现了重庆地区的地下斗争、学生运动、工人运动、农村的武装斗争,同时也反映了全国解放战争的形势,正是这次学习的结果。
  通过学习,作者进一步领会了毛泽东同志最灵活最巧妙的斗争艺术。看了毛主席对济南战役的指示、对三大战役的指示、《关于西北战场的作战方针》等,真是千变万化,巧妙无穷。对西北战场的方针,毛主席提出“蘑菇”战术,“将敌磨得精疲力竭,然后消灭之。”《关于平津战役的作战文针》则又提出“围而不打”、“隔而不围”、以防“诸敌迅速决策狂跑”。关于辽沈战役、淮海战役都因地、因时、因敌提出不同的作战原则。毛主席就是这样,根据不同的情况制订不同的对策;不同的仗,有不同的打法;不同的敌人,有不同的对付办法。因为毛主席深深理解敌我情况,采取了灵活巧妙的对策,才能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军事斗争是如此,牢狱斗争也同样具有极其丰富生动的内容。敌情我情,纵横交织,变化多端,复杂多彩,在作品里怎么可以简单对待呢?
  他们学习了毛主席灵活巧妙的斗争艺术,重新研究了狱中斗争的情况,把历次斗争做了分析,从狱内到狱外,敌我的主力、主将、力量配备,进攻、防守、谈谈斗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澜起伏,丰富多彩。追悼会是一次力量检阅,如何在作品里既显示我们的力量,又不暴露主力、主帅,这就是个斗争艺术问题。春节联欢会是一次大示威,如何通过联欢,鼓舞士气、振奋军心,迎接未来的战斗,而又不给敌人造成破坏的机会,同样是个斗争艺术问题。《红岩》对这两次斗争做了极为精彩的描写:领导的足智多谋、料事如见;战友们同仇敌忾,奋起斗争。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形成了奇特多姿的狱中风暴,使读者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不禁拍案叫绝!
  作者通过学习《实践论》、《矛盾论》等哲学著作,学会了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来观察问题和解决问题,认识生活和表现生活,认识人物和塑造人物。
  原来,在《锢禁的世界》里,所以产生“基调低沉、满纸血腥”的原因,主要是对生活理解的深度问题。监狱是阶级压迫的工具,监狱斗争是敌我斗争尖锐的形式。监狱生活从表面上看,铁镣啷当的行刑毒打、敌人的残暴狠毒、被囚者的受难,可能是常见的现象。问题是必须通过生活的表面现象,深入到生活的底层去,到人们的精神世界里去,才能深刻地揭示这些斗争。敌人是残暴的,是有统治经验的敌人,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这只是一面。根据毛主席阐述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点,敌人表面上是铁老虎、活老虎、真老虎,而本质上是纸老虎、死老虎、豆腐老虎。一切反动派的规律是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到灭亡;而人民则是失败、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到胜利。徐鹏飞不管多么凶恶、狡猾,但无法挽救必然毁灭的命运,这是阶级本质决定的。有了这样的认识,才能恰如其分地塑造出这个特务头子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形象。反转过来,如何准确地描写革命者,也要从本质上去观察,去描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的同志定要压倒敌人的威势,才能显示革命者的气概。
  探索生活的深度,必须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掘得深。用毛泽东思想,从全局着眼,分析国民党统治区的社会状况、经济状况、各阶层的面貌、环境和人的关系、敌我关系、个人和集体的关系、同志和同志的关系。当人们觉悟到自己斗争的巨大意义的时候,当人们所进行的斗争为革命理想所鼓舞的时候,怎么还会有低沉的情绪呢?《红岩》的作者在武装了思想、扩大了视野、深刻分析了诸种情况的关系之后,重新再观察他所熟悉的生活和人物,这些人的思想、行动、品质、精神面貌,都获得了新的意义。低沉压抑的气氛一扫而散了。革命的理想、胜利的信心,使人物焕发无限的光彩。我们试以修改前和修改后的许云峰就义的描写,观察作者思想的发展。
  在《锢禁的世界》里,许云峰在第三章就牺牲了。关于许云峰的就义,作者是这样写的:
  ……杀人的号音刺耳的吹响了。
  许云峰挺身走上刑车……
  刑车缓缓地在街头移动。
  许云峰屹立在刑车上。
  高大的刑车,把他举得高高的,象一座屹立的山峰在街头移动。
  “同胞们!我是共产党员,我是为革命而牺牲的……
  “同胞们!解放军就要到了,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了……
  “同胞们!消灭反动派,建设新中国!……”
  坐在警备车上的朱介,指着刑车上的许云峰狂叫道:“快把他的嘴堵上!”
  “不行!”徐鹏飞脸色铁青,紧咬牙关。怎么能够在这紧急关头,当着满街愤怒的群众,冒险去堵塞许云峰的嘴巴?他厉声对着司机吼道:
“开快!开快!”
  马达狂叫,喇叭凄厉地哀鸣。
  许云峰雷鸣般的怒吼,盖过一切嘈杂的声浪,震撼着悲愤的人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共产主义胜利万岁!……
  这声音,腾向高空,沿着千街万巷,沿着波涛汹涌的万里长江,飞向远方,飞向祖国的原野……

  《红岩》里对许云峰的形象塑造,做了充分发展。从夜访沙坪书店起,经历了茶馆被捕、魔窟却敌、鸿门宴斗争,直到从容就义,把这一形象推向了高峰。
  《红岩》里描写许云峰就义时,没有使用那个壮烈的场面,而是在地窖里和徐鹏飞的一场面对面的斗争。这段深沉的描写,把两个人物、两个阶级的代表做了深刻的刻画:

  ……徐鹏飞露出奸笑说:“共产党的胜利就在眼前;可是看不见自己的胜利,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我不知道此时此地,许先生到了末日,又是何心情?”
  许云峰无动于衷地笑了笑。“这点,我完全可以奉告。我从一个普通的工人,受尽旧社会的折磨、迫害,终于选择了革命的道路,变成使反动派害怕的人,回忆走过的道路,我感到自豪。我已看见了无产阶级在中国的胜利,我感到满足。风卷残云般的革命浪潮,证明我个人的理想和全国人民的要求完全相同,我感到无穷的力量。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一个人的生命和无产阶级永葆青春的革命事业联系在一起,那是无上的光荣!这就是我此时此地的心情。”
  许云峰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徐鹏飞面前,直视对方,再次微微露笑。“你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听到这意外的问话,徐鹏飞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你可以逃跑,可是你们无法逃脱历史的惩罚!”许云峰的声音,揭开了对方空虚绝望的灵魂,“你不敢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你们的阶级,你们的统治,你们的力量,已经被历史的车轮摧毁,永劫不复了!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潜伏,破坏,上山当土匪,难道能挽救你们的毁灭?你自己心里也不相信这些!你们看看人民的力量,看看人民的胜利,你敢说不害怕?不发抖?不感到空虚与绝望?你们的前途,只有一片漆黑!”
  许云峰不屑再讲下去。朗声命令道:
    “走!前面带路!”

  到这里为止,完成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共产党人的形象。这个成就,是在毛泽东思想光辉照耀下取得的。
  《红岩》的作者从学习毛泽东思想中认识到:
  材料还是原来的,思想有了发展,人的精神面貌就起了变化;
  材料多少,只是量的变化,而思想高低,就起了质的变化;
  作品有了纲,这个纲就是毛泽东思想。
  作者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进行了第三次修改——一次关键性的修改。这次修改,粗具了现在问世的作品的规模和雏形,以后虽然还进行过二次大修大改,但已完全是第三次修改时形成的指导思想的发展和继续了。

              *       *       *
  从作者1948年入狱,到1950年写出《圣洁的血花》,为时共两年。这是中国人民天翻地覆的两年,也是作者经受严峻考验的两年。反动王朝不愿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中国人民以艰苦卓绝的斗争,推翻了蒋介石的反动统治。作者在反动派的监狱里,参加了这一变革现实的斗争,获得了丰富的生活体验,为以后的写作,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构成了创作活动的基础。从《圣洁的血花》问世到1961年底《红岩》出版,相隔远达十二年。十二年间,几百次报告、上千万字的原始材料、三百万字的稿件,在不断地提高思想、提高作品质量的要求下,五次的重起炉灶、返工修改,四次进京商榷讨论,作者的创造过程中,包涵着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内容,交织着写作的个体劳动和社会的集体检验的丰富内容。这个情况,具体地说明了社会主义的文学事业,具有鲜明的目的性,具有极其广泛深刻的群众性。随着国民经济生活的高涨、文化生活的迫切需要、群众创作活动的开展,使新式的作家和广大读者的关系,完全建立在崭新的政治基础上。
  我们的时代,任何一个具体的工作岗位,都是“服务性行业”的一种门类,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作家既是前沿阵地的一个尖兵,也是人民群众的一个普通的勤务员。作家要想真正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首先必须到群众中去,和群众真正地结合起来。不了解群众的人,是无法写出为群众欢迎的作品的。虽然一部具体作品常常是通过个体劳动表现出来,但是任何有价值的作品,都包涵着群众的集体智慧和集体劳动的内容。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在创作活动中,也正像其他岗位的工作一样,常常把党的领导和群众的帮助看作最大的最有效的支持。一个作家的工作,要由群众来批准。能深入群众生活的作家,才不至于变成“空头文学家”;经得起群众检验的作品,才能算是成品。《红岩》出版以前走过的路,值得深思,值得借鉴。虽然每个作家、每部作品的写作情况各有不同,但是,或早或晚必须经过群众批准却是相同的。
  《红岩》诞生以前走过的路,在解决文艺创作中的生活、思想、感情的问题上,提供了很值得深思的范例。
                        1964年9月24日 北京


  附录:
 
  很多评论文章里,都曾提到从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如何发展为小说《红岩》云云。如果指的是两部作品的内在联系,那是可以的;如果指的是两部作品的写作时间,就不一定确切。小说《红岩》动笔于1956年,完成于1961年底,共经历了六年之久。回忆录《在烈火中永生》则是作者1958年的作品,是作者在创作《红岩》的过程中完成的。
  从作者构思之日起到作品完成,中间经历了长期的巨大的劳动。为了简单地说明这一点,可以提供几个数字。
  1,如果构思以狱中作起点,作品完成于1961年底,其中的时间是14年。
  2,作者出狱后,到重庆市委报到时,市委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在烈士追悼会工作,收集材料,把狱中牺牲的烈士的简历写出来。他们凭记忆 ,又进行了调查访问 ,完成了近三百个烈士的小传及历史材料。
  3,在镇反斗争期间及历次运动中,根据群众要求,关于集中营的斗争,几个作者在重庆、成都、泸州、内江等地做了几百次报告。
  4,作品重起炉灶五次,排印过四次,大修大改有七八次之多。第五次稿中开头两章写了八次。共写过三百多万字。
  5,仅读特务沈醉的日记,即达一百万字。

      八、我担任《红岩》责任编辑特定的背景

  《解放日报》1983年2月10日署名陈军的文章《尊重编辑的劳动》中感叹:“《红岩》……发展成为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其中包含着编辑的许多心血。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它的责任编辑——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张羽同志呢?”
  我对《红岩》所做的工作,到底为《红岩》的成名起了什么作用,我不敢妄评,自有世人去评论。陈军同志又在文中写道:“编辑对一本书的作用,除了负责文学加工、校订、修饰以及向作者提供材料等工作外,还要对书稿的修改,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提出参考意见,有时甚至把自己的生活积累和研究成果,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作者”。就这一点而言,我是当之无愧的,我给了能给的一切,甚至帮助作者动笔创作。
  (编者:上世纪八十年代,张羽接受了中国人民大学一位学生的采访,现将采访的部分录音整理发表如下,以便让读者了解张羽修改《红岩》特定的条件。)
 
  学生:您是《红岩》的责任编辑,而且对《红岩》作了大量的修改、加工工作。我想请教您,您是如何编辑这本书的?请您谈谈您编辑这本书的条件。
  张羽:说请教,不敢当,我可以谈我对《红岩》的编辑工作,谈谈我的看法供你参考。
  《红岩》这部小说,是以解放前重庆的集中营“中美合作所”内中国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同美蒋反动派的斗争作为主线的。但是它又不是只写狱中斗争的,涉及的面很广,既有狱中斗争,也有狱外斗争;既有地下斗争,又有公开斗争;有工人运动、学生运动,有平原斗争、山区斗争,内容十分丰富。
  我欣然接受责任编辑这个任务,也考虑了我自己修改这部作品的条件:
  一,熟悉题材和作者。
  在接受任务前,我对这部作品(开始称《锢禁的世界》)的题材已有所了解。我是1953年3月调来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此前,在上海工作时,我就看到过“中美合作所”重庆大屠杀的《血录》这本书,了解了美蒋反动派对待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残暴。来到北京后,我又从同事——重庆来的刘令蒙和文赞扬那里知道了更多的这方面的情况。因此我们才会在1956年刚创办《红旗飘飘》丛书时就拟请罗广斌等写《江竹筠传》。
  另外,我已经担任了同一题材的回忆录《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和《在烈火中永生》(作者都是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的责任编辑。作品已经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影响。
  由于这两部作品,我同作者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道。1959年《在烈火中永生》出版后,我到西南、重庆作了一次访问,看到作者罗广斌、杨益言正在写稿,知道他们的写作情况,我对他们的写作能力和工作热情有所了解,有信心同他们合作。
  二,熟悉书中的生活内容。
  1,那时我正担任着《王若飞在狱中》的责任编辑,参观过若飞同志被押的监狱,调查过狱中斗争生活,帮助杨植霖同志加工、整理了这部稿子。初稿出来就已得到赏识。若飞同志在狱中的表现,他的斗争精神、气慨以及水平都是相当高的。
  1961年3月罗广斌、杨益言来京改稿期间,《王若飞在狱中》已出版,开始在全国发行、转载。我把这本书拿给两位作者看,想听听他们的反应。罗广斌看后就大加赞赏。他认为,这本书的风格和笔调正是他们所需要的风格和笔调。
  若飞同志在狱中的斗争生活、精神,对于修改《红岩》中的狱中斗争生活是有借鉴作用的。
  2,我在1951年随中共中央南方老根据地访问团,访问了瑞金、长汀、上杭、才溪、古田、龙岩、河田村等地,调查了那里人民的革命斗争事迹,回来后曾发表了多篇通讯、采访记、报告文学、配图文字等。我根据在那里采访到的英雄妇女形象,写了本12万字的《碧血红花》,1959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表现的五位革命老大娘的精神境界,即“剩下孤儿寡妇,一样闹革命”的精神境界,正是《红岩》中江姐和双枪老太婆碰到的问题。双枪老太婆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她就象我采访过的南方老根据地里革命老妈妈的集中概括。我采访的革命老妈妈远远不止这五位,这些都可以为双枪老太婆提供生活形象。
  “剩下孤儿寡妇,一样闹革命”,这是作者原来在主题思想里没有表达的,应该说是我给他们来了个突破、深化。双枪老太婆的有些话是我加的,也就是说,我概括了南方老根据地的老大娘的思想感情后,加以深化,表达出双枪老太婆的思想感情。
  3,关于《红岩》中许云峰这个工人领袖的形象。可以这样说,三位作者当时对于工人阶级、工人运动及其领袖人物,没有多少实际经验,还不了解。
  而我,解放前在上海期间,到法商电力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法商地下党支部书记张浩同志派工人万福卿,以我“表兄”的身份,介绍我到工人子弟学校去教书,并帮助工会搞过工人文娱活动,教工人唱歌,交了一批工人朋友。我现在还保存着当时工人秘密传送的油印小报。我和那里的工人领袖周国强、朱俊欣(解放后任上海市建筑工会主席)等相处过。后来法商工人举行大罢工,在周国强家里召开秘密会议,我也参加了。他们如何策划,如何一步一步部署,我都听到了。
  周国强是参加过1926-1927年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的老工人,是上海工人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他的斗争历史比许云峰的斗争历史更长。许云峰的原型许建业是1938年入党的,而周国强是大革命时期的党员,有几十年的斗争历史,比许建业斗争资历高,经验更丰富。解放后,他是上海公用事业管理局的副局长。
  这些工人和工人领袖,我了解他们,熟悉他们,同他们结成朋友。
  我在1953年调来北京前就调查过上海著名烈士王孝和的事迹。王孝和是上海电力公司的工人领袖。一到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就让我回上海,再去调查王孝和事迹。我回来后发表了中篇传记。1955年,为写成长篇,我又去上海、宁波等地作了一次详细采访,并已写成了初稿(“文化大革命”中被抄走,未还,但采访笔记本还在)。王孝和的事迹既有工人运动,又有狱中斗争。
  我所经历和调查过的工人运动、工人领袖可以补充许云峰这个人物形象。
  4,我参加过上海的学生运动。在上海地下斗争年代,我住在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宿舍里,和他们共同生活、战斗。我参加了交大学生在南京路上“反内战、反饥饿”大游行。我们手挽着手,排成四路纵队,勇敢地列队前进。学生们让我走在中间,他们围着我,怕我被抓走,这种革命友情至今想起仍使我激动不已。交大学生逼火车站把火车开到南京去,支援南京的学生斗争,我虽然没有去,但过程我都知道。
  《红岩》里有个《挺进报》,交通大学有个在共产党领导下地下学联办的《学生报》。我在它的初创阶段参加了编辑工作。《学生报》比起重庆的《挺进报》不仅十分相象,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学生报》的出版时间更长,发行数量更多,对当时群众斗争的影响更大,而组织也更加严密,斗争方式更加灵活,而且始终坚持秘密工作的方针。担负着艰巨而危险的发行工作的严赓初同志被捕牺牲。还有一个进步学生宋良钧,他后来到浙东去参加了游击队,牺牲后敌人把他的头颅挂在城头上。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是《红岩》里成岗式的人物。
  5,我经历过豫西伏牛山区的地下斗争,秘密发展共产党员,建立党支部,担任地下交通员,同敌人明里暗里周旋;在伏牛山深处建党时曾被反动道会的暴徒绑架,差点掉了脑袋。
  国民党统治区内党的地下斗争都是复杂的、残酷的。华蓥山、伏牛山都差不多。
  我在伏牛山区的生活,我访问南方老根据地人民的山区斗争,也增加了我对《红岩》中山区景物描写的知识。《红岩》的三位作者中,只有刘德彬参加过山区斗争。
  可以说,《红岩》中表现的斗争生活,我都经历过,而作者还未必都经历过。这是修改《红岩》我所具备的生活积累,修改时当然会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以补充作品之不足。
  从全国范围来讲,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运动是超过重庆大学的水平的,它是国民党统治下上海的民主堡垒,共产党的力量比较强。
  关于农村革命根据地的武装斗争,我所调查过的闽、粤、赣边区十年内战时红军的斗争,其残酷性、深刻性,群众发动的普遍性、长期性,都远远超过华蓥山的。
  所以,拿这么多的斗争、生活内容去补充《红岩》是绰绰有余的。
  我和《人民日报》的袁鹰同志(在上海时的文友)曾经商量过,一起合作把上海解放前的地下斗争、青年运动、工人运动等写下来。但是后来因为忙,没有写成。《红岩》出版后,上海的宣传部门也曾经提过,上海也需要有一部上海的“《红岩》”。条件是有的,只是没有人集中力量来搞。上海的条件应该说有些地方是超过重庆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有这些生活积累和没有这些生活积累相比较,修改作品会有什么区别,这是大家都可以想象得到的。
  学生:那么,除了您自己的生活积累外,写作造诣也是很重要的。您能谈谈您在这方面的情况吗?

  张羽:对,这就是文学造诣和艺术表达。这点我不能自我吹嘘,由别人来评价。我只能给你提供一点情况。我是从1937年开始发表作品的。在解放前,有时是为了革命斗争的需要,有时是为了谋生,发表过不少作品,有诗歌、小说、散文、通讯、评论、报告文学等。除了表达一些爱国激情的文字以外,也有不少描写人民苦难或斗争生活的。这些都是根据我亲身经历的题材写的,对我以后修改作品无疑也有借鉴作用。解放后在华东《青年报》和华东青年出版社工作,也积累了一些采访和写作经验,发表过一些作品。
  那时我已撰写、出版了四个单行本《摇面工锄奸记》、《碧血红花》、《王孝和》、《阿穆尔风雪》。中篇传记《王孝和》刊登在《青年英雄的故事》,《新观察》杂志作了全文转载,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都根据这篇传记出版了连环画,发行数十万份,当时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我帮助杨植霖整理、加工的《王若飞在狱中》初稿一出就得到赞赏,这在出版社也是人所共知的,后来它也成了一部有影响的革命回忆录。
  我想,当时领导上让我担任《红岩》责任编辑,负责修改、加工、定稿,也是考虑到我的这些有利条件的。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实力。
 
  [编者:从张羽在“文革”中的日记中可以看到,“文革”一开始,张羽被打成“文艺黑线人物”、“斐多霏俱乐部(对老作家协会的诬称)成员”。那时在批斗中国青年出版社内的所谓“走资派”时,就责问:“你为什么重用张羽,让他担任如此重要的任务?”(指采访、编辑业务)“走资派”只得坦白交待,说是因为张羽的“文笔老练”、“文字功底好”,“交给他放心”。于是“走资派”“包庇张羽”也成了一大罪状。]
 
  另外,我在1952年参加过上海的文艺整风学习,历时一个多月,开了24次会议,许多有名的作家从思想性到艺术表达,在理论上作了深刻的探讨,这对我以后从事编辑和写作都是非常有益的。
 
  学生:您在修改作品前是否也作些什么准备呢?
  张羽:您说对了。对于这样一部题材重大、生活面很广的作品,写作和编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认为,每个人的经历和能力都有其局限性,所以我认为,还必须学习,向别人、向前人学习写作方法。我在修改这部作品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我看了《红岩》的前两次稿《禁》后,觉得要修改好这部作品不是一般性的就事论事、添添补补、这里修饰一下、那里调整一下,要想把这部作品搞成一个精品,还必须化大功夫,要高屋建瓴,从理论上,从主题的开掘上,从结构的改造上、人物形象的创造上等方面作准备,所以我得看点书,学习点东西。除了我自己原来参加编辑过的《红旗谱》、《王若飞在狱中》、《在烈火中永生》等等再研究外,我还重读了苏联描写英雄人物的故事,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海鸥》、《小儿街》、《古堡》等。当然,临阵抱佛脚,一字一句地去看,没有那么多时间,这就靠你平时多看书,这时候拿来再研究和考虑,特别从它们的写作方法方面去研究,研究它们如何描写英雄,单个的和群体的……
我还从我国的古典文学作品《水浒》、《三国演义》中研究作者如何大开大合地展开情节,研究结构,如何展现重大历史背景.……
这些我在同作者谈稿时也谈到。
  总之,既然担任了这部重要长篇小说的编辑工作,就要求自己在思想上应该比作者更高一筹。这一点我在主观上是这样要求的,不管我在客观上是否已经都体现了,都达到了。但我是做了这个准备的。
  另外的准备就是研究原稿(略)。我在作者分三批寄来的稿子后给作者的三封信,不是事务性的,是我看了他们的作品后谈了作品的优点和缺点,并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代替了审读报告书。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几年以后,这个“责任编辑”,给我带来了一生不平常的遭遇。

      九、“文革”中《红岩》作者和编者的命运

由于《红岩》在社会上的影响和文艺界的重视,作者罗广斌、杨益言以及刘德彬都先后被调到重庆文联,成为专业作家,准备完成《<红岩>前续》的新的创作计划。
在他们三人到处奔波,调查访问,搜集材料,为实现这项计划而奋斗的时候,1966年春天,林彪和江青炮制了一个“文艺黑线专政”论,向文化战线发起了突然袭击。在万马齐喑、风雨如盘的日子,适逢《红岩》准备再印。我写了封信给罗广斌等,问他们根据目前情况,对新的一版有无修改。罗广斌收信后不久,于7月1日,以两个人名义,写了回信。信上说:
张羽同志:
来信收到好些天了。
我们这里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现在正高潮中。斗争任务相当重。
《红岩》应当改,但现在很难抽出时间来改。不知能否缓一缓?我们想,过一些时候,等这里的斗争任务基本结束以后,化些时间修改了再出为好。当然,这只是我们想到的。如果因为需要,想快出,是否请你们代为斟酌一下:凡是因为革命深入需要修订的地方,把它改了再出。
有空时,盼来信。
问候编辑部的同志们

敬礼!
      广斌 益言 七月一日[1966年](附件十六)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6-04-13
这是罗广斌亲笔写给我和出版社的最后的一封信。从这时起,举国动荡,《红岩》及其作者、编辑都被卷进历史狂潮之中,经受着血的洗礼。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罗广斌等就被作为“文艺黑线人物”在重庆受到迫害。罗广斌遭受压制、恐吓,甚至抄家。他们三个人为写《<红岩>前续》在各地调查访问时记录的50多个笔记本被抄走了。罗广斌的人身自由也被剥夺了,甚至外出活动都受到监视盯梢。1967年2月5日罗广斌被暴徒绑架,2月10日惨死在他被关押的地方。这位在美蒋反动派屠刀下凛然不屈的幸存者,为人民工作了十七年之后,却倒在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血泊中。
作为《红岩》的责任编辑的我,比作者的遭遇更为曲折。当“文艺黑线专政”论一出笼,批五十部“黑电影”之一的《烈火中永生》时,我就在本单位受到批判。我被诬为“文艺黑线人物”、“斐多菲俱乐部成员”,说我“伙同张水华、于蓝炮制了大毒草《烈火中永生》,篡改了《红岩》的革命精神”。批我最积极的人,竟是当年我在埋头修改《红岩》期间,就去和北影联系拍电影的人。如今江青点名电影是大毒草,他就马上跟着这个调子唱起来。但是这时的调子还是保《红岩》、批电影,因为江青也在想把《红岩》改编成为自己树碑立传的京剧。电影是“黑”的,我有“罪责”;《红岩》是红的,但它的革命精神却同我这个责任编辑毫无关系了。
罗广斌惨死后十多天,1967年2月23日,青年印刷厂工人来出版社夺权,编辑部人员和工人在院里辩论时,突然走进一个捂着大口罩的人,前来找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杨益言。他把我拉到厨房里边,取下口罩,悄声对我说:“此处说话不便,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晚上来找我。”这种完全属于地下斗争年代的接头方式,使我感到蹊跷。晚饭后,我找到美院附中学生宿舍楼上,看到为躲“造反派”追捕,由美院附中学生护送逃来北京的杨益言和刘德彬。
刘德彬望了我一眼,低沉地告诉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老罗在本月l0号被整死了。”他历述了罗广斌被绑架到惨死的经过后,我联想起一个多月前同老罗依依话别的情景(见后面的《怀念罗广斌》),不由得滚下了热泪。刘德彬接着说:“他们造老罗的谣言,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说他历史上是叛徒;二是说他文革中是“政治扒手”;三是说《红岩》不是他写的,是重庆一个右派分子写的。历史上的事、文革中的事,重庆同志清楚。关于《红岩》写作问题,出版社最清楚,你们应该站出来说话,帮助澄清”。
听完刘德彬的话,我意识到,我的处境和命运已经和《红岩》及其作者的命运,甚至和电影《烈火中永生》的导演、演员的命运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休戚相关,患难与共。我毫不犹豫地对他俩说:“老罗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说《红岩》是我陪着他们完成的。我有责任说清楚,绝不允许他们造谣”。他们还希望我能写个材料,交他们上报中央。我立即答应尽快写出来。
回到宿舍后,我马上赶到肖也牧家里,把罗广斌惨死事告诉了他。闻讯而来的,还有周振甫、陈斯庸、严绍端、施竹筠等文学编辑室的一些老编辑。大家听后,个个愤愤不平,一致认为应该为《红岩》正名,为罗广斌雪冤。
我对这几位老编辑说:“罗广斌的历史情况、文革中的全部表现,我们无权发言。但是小说是我们亲眼看着他们写的,作为编辑,我们应该秉笔直书,仗义执言,绝不允许颠倒黑白!”
肖也牧说:“其实罗广斌如果话着,他也不稀罕我这号人去支持他。可是他死了,死得很冤,死得很惨。连这样的人也被整死了,我们还怕什么呢?”
陈斯庸、严绍端、周振甫等也纷纷表示,甘愿冒风险,为罗广斌作证。我们就以一批老编辑的名义,草拟了一纸关于罗广斌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写作《红岩》的真实情况的证明,交给了刘德彬和杨益言。
在那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年代,中国青年出版社一批老编辑,为保卫《红岩》,为罗广斌雪冤的正义声音,一新人的耳目。作为《红岩》的责任编辑,在《红岩》走红、罗广斌 等活跃文坛的时候,用不着去捧场、说三道四;而当作品被歪曲、作者受难的时候,我必须以见证人的身份站出来,说明事实真相,维护作品,捍卫作者的正当权益不受损害。
我在大专院校举办的大会上作了《不许污蔑<红岩>》的讲话,并把这次讲话内容发表在当时我们为保卫《红岩》而办的《红岩战报》上。文中着重指出:是我陪着罗广斌、杨益言修改作品的,“我们不只看过作者的初稿、二稿、三稿,甚至看过他们的札记、材料。”为了证明小说的确是他们写的,我特别说明:“这些珍贵的手稿,包括《在烈火中永生》的手稿,现在都完整无缺地保存在出版社。稿子上只有三种笔迹,一是罗广斌同志的手笔,一是杨益言同志的笔迹,另外有编辑部(即张羽)加工的笔迹。……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些手稿拿出来展览,以回答那些造谣诽谤者。”这时我不再用假名,而用“张羽”这个真名,我敢于为《红岩》负责。
为准备这个讲话,我翻阅了出版社保存的《红岩》书稿档案,顺便我也数了一下我自己在修改工作中写了多少字,共有每页500字的稿纸200张,所以就留下了我写了10万字的印象。这包书稿档案在我手中保留了一段时间后,我又把它存入了出版社的档案室。(在我以后写的文章中,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修改的字数用X万代替,但并不表明我已改变了这个看法。)
当时我以责任编辑身份发表的严正声明,不只是为死者雪冤和支持作者杨益言、刘德彬,也使老罗的爱人胡蜀兴感到欣慰和鼓舞。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样做了。在他们需要支持的时候,中国青年出版社有一批老编辑站了出来,作为他们的后盾。当罗广斌的爱人胡蜀兴及一批知情人来到北京,经过调查研究,写成了《罗广斌历史问题的调查报告》,等待定稿发表时,青年出版社一批有经验、有修养的老编辑肖也牧、叶至善、周振甫、覃必陶、陈斯庸、金近、孙培镜、黄伊等都来字斟句酌,帮助定稿。接着,我们又把罗广斌的家属、子女,以及刘德彬、杨益言先后接到青年出版社保护起来。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们还派了年轻同志为他们值班放哨。他们逃出重庆时残冬未尽,均着冬衣,很快到春夏时节,无法换季,我们就向同等身材的同志借来衣服给他们穿;钱粮不够,也由同志们借钱助粮,帮助他们度过艰难岁月。直至年底,因中央动员外地人回原籍“就地闹革命”,他们才先后离开中国青年出版社。
回顾这段峥嵘岁月,当作者及其家属遭受到危难而有家不能归的时候,一批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不顾个人安危和得失,用自己的正义行动,保护了他们,至今想来,我还为我们编辑队伍里这批高尚的人感到骄傲和自豪。尽管以后出现的事情让我感到寒心,感到世态炎凉,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无愧于做人的道德。
在后来的形势变化中,人们又可以看到另外一种类型的人。
时隔不久,原来曾想把《红岩》中的江姐加以改造、为自己树碑立传的江青,在1968年3月15日处理四川问题的会议上,舌头一转,恶毒地大骂:“现在有人在给罗广斌翻案,我们不理他!”“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人”,“华蓥山游击队里叛徒、特务多得很”。她甚至叫嚣,原四川地下党同志“反动得很”,“要专政”。
这样一来,社会上反《红岩》的恶浪又一阵高涨起来。中国青年出版社围攻张羽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地贴了出来。接着,成立了追查《红岩》事件及清查罗广斌叛徒集团专案组,并把《红岩》事件列为出版社第一号反革命案件来审查。原先那位批电影《烈火中永生》的积极分子担任了专案组长(当然,那个时候,对于专案组长这个工作,不会有专门的命名大会或任命书,我们作为受审者的“牛鬼蛇神”们自然能从受批斗、审查中觉察出谁是专案组长)。他又撕掉了保《红岩》的面具,变成了揭批《红岩》及罗广斌的勇士。我们这批老编辑遭到了以这位专案组长为首的人更残酷的打击和迫害。他们围攻我们,追查我们在肖也牧家中的“黑会”。他们的大字报公然道出:“叛徒张羽伙同叛徒罗广斌炮制了大毒草《红岩》”;并联系到我曾编辑、整理过《王若飞在狱中》,写过《王孝和》、《记卢涛》,说王若飞、王孝和、卢涛都是叛徒,因此,“张羽是专门炮制叛徒文学、为叛徒树碑立传的大叛徒”。我被隔离审查,开会批斗。
1968年5月1日,他们贴出通告,我被冻结工资,每月只能领取个人的生活费。支持过罗广斌的一批老编辑张羽、肖也牧、陈斯庸、严绍端,在专案组长的指挥下,被押到文学编辑室的大房间里,彻夜批斗。其他支持过《红岩》的叶至善、覃必陶等,也以不同“罪名”被作为“牛鬼蛇神”,一起押进劳改队伍。这支为数四十多人的劳改大军(占青年出版社当时职工总人数的四分之一),流动在北新桥一带的大街小巷里,在青年出版社印刷厂,在后园恩寺,在东四北大街420号宿舍大院里,打扫锅炉房、烧锅炉、掏厕所、扫烟囱、敲砖、运灰、挖白菜窖,接受各种各样的惩罚性的劳动改造,又根据需要,到处游斗、陪斗、弯腰、坐“喷气式”、剃阴阳头、挨打,被小孩子吐唾沫、扔石子、扬灰……
后来,根据林彪的“第一号手令”,这支劳改队伍又被押送到豫东南潢川县黄湖农场劳动改造。1970年在林彪、江青叫嚣要清查所谓“五 •一六”“罪行”和组织的时候,我又被打成“‘五•一六’现行反革命分子”,无数次地要我交待我如何为罗广斌翻案、如何“反军乱军”(重庆的军队也介入了罗广斌案),并且不厌其烦地强令我交待“反军乱军”的“丑恶目的”。(我至今也搞不明白,我一个普通人,竟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去反对并搞乱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而且,搞乱军队的“丑恶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无法过关。)
“红岩事件”成了中青社第一号“反革命案件”。凡是支持过罗广斌和《红岩》的老编辑都受到了疯狂的迫害。由于长期的、无休止的折磨,多年来饱受批判之苦的肖也牧和从印度归国的爱国华侨严绍端,于1970年冬天,前后相隔三天,分别死于潢川黄湖农场和北京家中。我在一次由那位专案组长指挥的批斗会上被扭断了左肱骨,在持续九年的干校生活中,直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整个“文革”中,有关“《红岩》事件”和为罗广斌翻案,我写的“交待”材料不下l0字。那位专案组长在针对“《红岩》事件”及罗广斌案对我宣布审查结论时说:“关于罗广斌案,问题是严重的,情节是恶劣的,手段是卑鄙的”。就在这抽象的三组词汇中,我的工资被降了五级。而那位专案组长,则在数年间步步高升,青云直上,取得了中国青年出版社的部分权力。
在这十年动乱中,我从来没有把责任编辑的责任推给任何人,当然也没有任何人来同我争夺责任编辑这顶“桂冠”。
 
我一生中经我编过的书约有150部。我同许多作者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有些甚至结下了终生难忘的友谊。我同罗广斌、刘德彬结成知己,并都能推心置腹。可惜老罗去世太早,我十分怀念他。每当想起我和老罗同住一室修改作品的日子,其情其景仍历历在目,记忆忧新。
1986年和1988年我曾因山西人民出版社《编辑之友》之约,分别发表过《<红岩>成书之前》和《格子上的铭文——回忆和罗广斌共同修改<红岩>的日子》。现把《格子上的铭文》发表于下(考虑到文中内容同上面文字有重复,编者改写后改名为《怀念<红岩>作者罗广斌》——编者注)

        十, 怀念《红岩》作者罗广斌

几十年来,由于职业的关系,我接触过不少作家。其中一部分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是因为政治运动,或是由于各自兴趣的转移、交通的阻隔,同我渐渐失去了联系,在我的记忆中慢慢疏远、黯淡、消失;但的确也有一部分人,却在时间的积累、生活的磨炼、政治风云的淘洗中关系更加密切,相互更加理解,他们的形象更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底而永远难以忘却,罗广斌同志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罗广斌对于我之所以难忘,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作家,而且因为他是一个忠诚的战士,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在我们朝夕相处、进行一次巨大的创造性的劳动中,我们心心呼应,情感交流,增强了理解,特别是在人妖颠倒的年代,《红岩》的命运又带给我们共同命运的交织,使我们建立了患难与共、生死不渝的友谊。
在他遽然消失的20年间,我常常想到他,多次在梦中看到他,我们一起纵情谈笑,醒来后,我犹恋恋不舍地回味这美好的梦境,勾起我对他的深切怀念和眷恋。
我和老罗建立文字之交,前后大约经历了10年。我们初识时正值他在挥汗写作《禁锢的世界》。那时,我向他介绍了《在烈火中永生》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的强烈反应,他给我看了《禁锢的世界》的初稿,并热情地带我参观了“中美合作所”的旧址。正好那时中国青年出版社组织的陈联诗的回忆录已经写成。老罗得知我已拿到稿子后,急切地要求我晚一天寄往北京,让他能够通夜阅读一遍。他说陈联诗就是他塑造的双枪老太婆的原型。初次见面,他的勤奋与刻苦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1961年春节之后,罗广斌和杨益言离开重庆,联袂来京修改作品,住中国青年出版社。两位作者抵京的次日,从3月8日到9日,编辑室和他俩接连开了两天书稿讨论会。主客五人各自发表了对书稿的修改意见。老罗用了半天的时间,在会上畅谈了作品的题材、主题、结构、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存在的问题和缺点,以及听取编辑部的意见后自己的修改设想。他表示,除了考虑作品的通体结构以外,决定重写开头和结尾部分,重点修改好许云峰等重要人物。
 这次经过讨论后,决定为小说取名《红岩》,使主题更加具体而鲜明。作者有了更加明确的指导思想,便开始对作品进行大幅度修改。在持续ll0天的昼夜劳动中,对《禁锢的世界》第三次稿作了大增大删,开头的一、二章和末尾的几章几乎全部重写。修改后的作品在许云峰的形象塑造上有了新的发展,江姐和成岗的形象也更加丰满。在此期间,我对他们的劳动作了相应的配合,并随时同他们交换意见。
 本年的第二次修改工作开始于9月中旬,罗广斌和杨益言带着渝、蓉两地众多同志对书稿的意见再次来京。罗广斌这次来京前做好了在京过冬的准备,还带来了布票,打算在京添置冬装。
 这次修改《红岩》,我和罗广斌就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在修改过程中,老罗我相互切磋、取长补短,配合十分默契。(具体修改情况略。—编者)。
我和老罗,作为编者和作者,虽然从同一个历史年代走过来,但是因为各自经历不同,对问题的理解也会出现细微的差异。老罗直接接触的是以重庆为中心,旁及成都、昆明以至秀山的斗争生活;而我接触的是从河南到上海、苏州那一带的斗争生活。两人的角度不同,却在同一个特定的题目下,再现中国人民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年代的斗争史,既要表达自己的独特感受,又要尊重历史的普遍规律,这就需要真诚、坦率地交换意见。在修改作品的过程中,我深深感到,老罗是最容易相互交心的人。他的心是火热的、坦诚的,而又胸怀宽阔,像水晶一样透明无瑕。当我们围炉促膝畅谈往事的时候,他谈起军国大事和对敌斗争,犹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如行云流水,海阔天空;有时谈及身旁琐事、家庭细事,又如涓涓细流,深切入微。我们虽相识不久,却无拘无束,直抒己见。我们既是以编辑和作者的身份谈业务,又是作为战友和至交谈生活,谈创作,交流思想,切磋艺技,直面问题。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使用过外交辞令,而是推心置腹,以诚相见,各抒所思、所想。和老罗的合作,是我数十年编辑生涯中最令人难以忘却、最值得回味的一幕。
  12月15日,老罗离京返渝,我和向洛新到车站送行。
  年终之前,印刷厂将书印好并装订出40册,送出版社。我立即给老罗寄去4本,宣布《红岩》正式出版。经过罗广斌、杨益言的奋力拼搏,以及编辑、校对、印刷、发行等各方的共同努力,总算在这值得纪念的日子——党的40周年,向党和人民献出了一份有特殊意义的礼物。
  书正式出版了,但是老罗的创作活动还未终止。他收到样本后,通读一遍,对吴强年的一幅木刻插图发生了兴趣。他十分赞赏在新年联欢会上把许云峰、余新江、孙明霞和“监狱之花”构织在一起的这幅插图。但小说中并没有这段文字。插图作者启发了小说作者。在作品出版之后,老罗写信告诉我,又补了一个新的段落——

年轻的孙明霞,怀抱着“监狱之花”,站在女室门边,欢乐地微笑着,殷切的目光,一再望着楼上。
  “老许,孙明霞在招呼你。”余新江轻声说。
  “我们去看看‘监狱之花’。”许云峰亲切地说着,很有兴致地提起脚镣,迈步向楼下走去。余新江紧跟着他,下完楼梯,来到战友们联欢的地坝里。
  孙明霞迎上前来,满面淳朴的欢笑,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伸出双手,把“监狱之花”抱给老许。
  许云峰接过“监狱之花”,搂在怀里,仔细瞧着,又伸手拂弄着孩子娇嫩的脸蛋。
  “她笑了。”余新江在老许耳边说。
  “叫我!”许云峰凝视着孩子的笑脸。
  “叫许伯伯,你叫嘛!你怎么不讲话呢?”
  孙明霞忍不住笑了,悄声说:“她才几个月,还不会说话呀!”

  插图作者的构思和罗广斌写的画外音,都增加了作品的生活色彩。
  《红岩》出版后,立即在全国各地兴起了阅读热潮,接着,热潮波及到日本及东南亚。随着读者和舆论的影响,也带来了罗广斌地位的变化。他从共青团重庆市委被调到重庆市文联,由业余作者变成了专业作家。这种热潮和地位的变化,并没有使罗广斌冲昏头脑,相反地,他表现了罕有的冷静和谦虚。他不认为小说《红岩》已完美无缺,甚至认为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进一步思索。他到重庆市文联报到后,于1962年5月14日以他个人名义向我们发来一信,诚恳地说:“对于《红岩》的批评意见,希多告知,以便提醒我们注意缺点和错误,将来更好地前进。许多问题还要留待今后反复认识和提高。”
  他对“完全脱产”当专业作家,也没有沾沾自喜,相反地他从某些专业作家身上,清醒地看到专业化的长处和短处,严肃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他在信上说:“这件事又好,又不好。好处是:①时间属于自己;②行动完全自由;③和文艺界接近,便于提高。不好之处是‘脱离’了斗争。这一点,我决心想尽办法来克服。”采用什么办法来克服脱离斗争的弱点昵?他接着说:“神仙下凡式的‘参观’生活、‘接触’生活,是很不够的,必须亲身参加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在实践过程中,才会产生直接的喜、怒、哀、乐。更有了具体、鲜明的立场(工作中的立场——在实际工作中产生的特有的东西),才会有特定的观点、思想,直到达到写作的要求,否则是写不出思想比较深远的作品来的。我想多到基层做些实际工作,干好工作,想透了问题,然后再写。即使十年八年,不交出作品,也应该沉住气。”
  这就是老罗的创作活动跨入新阶段时新的思考,思考的核心就是:对于已完成的东西,要探索它的得失;对于未来的路,是要继续坚持深入生活。
  作者在思考,读者在思考,编者也在思考。
  我在1964年春天,应北京某文艺刊物之约,写了一篇探索《红岩》如何从真人真事到艺术创作的文章,题目为《<红岩>的诞生》(后来因我参加“四清”,未及修改发表)。稿成后,适逢老罗在京,就拿给他看,征求他的意见,同时和他核对其中一些有重要意义的统计数字,以表明《红岩》的完成是经过长期的不懈努力,绝非一日之功。他看过全稿后,亲笔纠正了个别提法,回答了我一个大致的创作思想脉络:
  ——1948年被捕入狱,由于狱中所见所闻,思想曾有过萌动,但还只是直感的、朦胧的、简单的东西。  
  ——出狱后,1950年写了《圣洁的血花》,只是直抒情怀,粗糙的报道。
  ——1957年写的《在烈火中得到永生》,1958年再整理出版的《在烈火中永生》,是向群众作报告的讲稿。
  ——与此同时,写出了几十万宇的《禁锢的世界》,开头并没有打算当创作写,只是朴素地记下狱中实况,准备给作家提供创作素材。因为没有作家来承担,我们才被“逼上梁山”的。
我说,“从1948年到1961年,共经历了14年。14年间,参加了烈士追悼会,记录整理了300多个人物的传记,从敌档中看了高级特务的上百万字的日记,向群众作了几百次报告,先后写了300多万字,五易其稿。多少年来,生活、人物、故事、场景,在头脑中反复酝酿、提炼、取舍、组合,一次次搭好框架,搭了拆,拆了又搭,最后构织出现在《红岩》,是不是这么个路子?”
  在我反复强调这些统计数字时,罗广斌又一针见血地说:
  “时间长短,材料多少,终究是量的变化,而思想高低,才起了质的变化。我们要强调生活积累,但同时还要强调思想指导。完整的提法应该是:生活,思想,艺术。”
  这样,他再次提到毛泽东思想(特别是毛泽东文艺思想)在他写作中所起的指导作用。他无限感慨地说:
  “我们有了生活,写了多少年,可是写来写去,只是坐在渣滓洞里写渣滓洞,跳不出生活,为生活所淹没,不能高于生活,也不能指导生活。那时即使写出作品,也只能是平庸的货色。我们是参观了博物馆,看到毛主席著作后,才豁然开朗的。毛泽东思想照亮了生活,使我们了解了生活的真谛,像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航船,看见了灯塔,明确了航向,使所有的材料都焕发出生命,一切都活了起来。三稿以后出现的转机,就是毛泽东思想照亮的。”
  罗广斌就是在这个思想基础上,又和老友刘德彬以及杨益言共同制订了新的创作计划,准备写一部以《红岩》中主要人物的成长过程为内容的长篇小说,暂定名为《红岩前续》。此后的数年间,就不断从重庆、武汉、南京等地,传来他们根据创作意图进行调查访问,连续取得成功的消息。在他的来信上,高兴地报道,发现了“富矿”、 “金矿”,甚至“金钢石矿” (指华子良的原型韩子栋的回忆材料)。正当我为他们的不断进展而庆幸的时候,一场猝不及防的历史暴风雨凌空袭来,浇灭了他们的希望。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急时刻,恰逢青年出版社收到新华书店送来的关于《红岩》的订货通知,我以责任编辑身份,立即借此缘由向罗广斌发出一函,探询他对新版《红岩》有无改动。我的目的,是想利用公事探听他们的近况。此信发出不久,1966年7月1日,老罗以他和杨益言两人的名义,亲笔发来一函,说明了他们的想法(略—编者)
  这是老罗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可以看出,他当时的处境已是相当困难。
  嗣后,我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他的消息。1966年12月28日傍晚,正当我离社准备回家时,在大门口骤然碰到久违的老罗,两人都不禁一阵惊喜。他的神情表面上仍像旧日那样潇洒,但眼睛里有掩不住的困惑和忧伤。一见面,彼此都有很多心里话要讲,但那时的大门口,绝不是可以开怀谈心的地方,只好打了个招呼,对视一下,随着人流,朝胡同西口走去。我们边走边谈,像喷薄欲出的涌泉,有诉不完的离情。出了胡同口后我们朝南,一直步行到东安市场,找了个小饭铺坐下吃饭,畅叙半年来各自的遭遇。
老罗说,他被人无端扣了个“文艺黑线人物”的帽子,家里受到抄查,为写《红岩前续》而调查访问的几十本记录材料全部被抄走了。现在就是为此事来北京申诉。可是,住在劳动人民文化宫还受到跟踪和盯梢,因此,搬到向洛新家去住。他深恶痛绝地说:
“回想起民主革命时期,每个真正的革命者,要随时准备着为党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现在社会主义时期,文化大革命中,斗争还是这样激烈。从种种迹象看,一点也不能麻痹大意,得有充分思想准备,权当17年前没有从集中营活着出来,权当又多活了17年!为了党和毛主席,我准备掉脑袋!”
猛然听到他这句话,我不由心头一震。但那时还不太理解他遭到的压力之大,不太理解他沉重的心情,没有预料到会随之而来的后果。
  饭后,我和他同到向洛新家中,谈北京,谈重庆,谈各种大字报,谈各自碰到的怪现象,相互鼓励、告诫、嘱托、慰勉、祝福。谈到夜10点钟,由于要赶要班车,依依话别。分手时,老罗还送了我一份铅印的申诉材料。谁知这次分手竟成永诀。老罗回渝后,受到更残酷的迫害,1967年2月5日他遭到暴徒绑架,2月10日,倒在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血泊中。
  罗广斌24岁时身陷囹圄;越狱后,积14年的探索、追求、思考、创造,37岁时完成了当代革命文学名著《红岩》,而在42岁的盛年,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却倒在了他所歌颂的红岩脚下。巍巍红岩,前赴后继的红岩烈士,都和罗广斌的生命紧密相连,罗广斌可以说是生于斯,工于斯,而死于斯。小说《红岩》所体现的生活和思想,就是他自身全部生命的真实写照。他是《红岩》这部巨著的总体设计师和总工程师。他用自己的心灵、鲜血和生命,歌颂党性的优美和纯洁,歌颂革命者的崇高气节,为不屈的共产党人、革命烈士,树起了灿烂辉煌的血碑、诗碑和心碑。他为洒过鲜血的先行者塑造了英雄形象,最后,他又以自己忠贞的生命走进了他们的行列。烈士们的光辉形象因罗广斌及其同伴的如椽大笔永远活在千万人的心里。罗广斌以自己的生命所写的悲壮篇章,那一页一页格子上的铭文,所用纸张可能会因岁月的流逝而发黄、变脆,但它的思想光辉却将永远彪炳青史,永驻人间。

附录:

    悼罗兄逝世十周年
    巍巍红岩
    嘉陵之巅
    忠魂永在
    光照南天

中华男儿血
  ——纪念罗广斌逝世32周年
  中华男儿血   立志洒国门
投身罗马店① 春城识李闻②
南国树理想   播种回渝滨

被囚渣滓洞   血与火交焚
转押白公馆   烈焰炼真金
黑夜绣红旗   东方起晨曦

红岩惊天下   四海喜迎春
挥洒多情笔   山河万象新
正气冲霄汉   神州育新人

乱云天边起   淆乱梦与真
国士多蒙羞   节尽志不移
纵身马家堡   热血铸诗魂

(注一:指罗广斌、马识途合租的房子)
(注二:指李公仆、闻一多)
(编者注:以上两首诗是从张羽的日记中摘录的,分别写于1977年和1999年。)

对于刘德彬,我们保持了多年的书信往来。后来,我有幸能担任他最后的著作《歌乐山作证》的特约编辑。此书作为《岁月》丛书中的耀眼的一部,同丛书一起获得冰心文学奖,并在重庆产生了巨大影响(特别要感谢辽宁少儿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也算是我对老友尽了一份力量,我感到欣慰。老刘也会含笑于九泉了。
从我本人来说,多少年的编辑生涯,我从未想要得到什么报偿。在这条坎坷的路上,我看到有多少人被污泥浊水夺去了生命,罗广斌、肖也牧、严绍端……一些有纯真的心的善良人,都在我前边倒下了。作为一亇幸存者,我感到肩头的责任。我只想勤奋地工作,用我有限的生命和精力,去补偿我失去的时间。关于《红岩》,它已记入人民文化事业的史册,成为人民精神财富的一部分,我感到欣慰。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瞩望全国,文化战线上不知有多少工作要我们去做。如果我再有机会担任文学编辑的话,只要作者愿意,我仍愿掏出心来,一如既往,克尽我的职责。我甘愿:
把鲜花献给读者
给自己留下荆棘
输尽血,植完皮
存一架铮铮铁骨
                  一九八七年三月末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6-04-13
每一贴太长,读起来比较困难。建议将原文的每一个部分(现在看到四个部分)都分为两贴。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6-04-13
引用第7楼岁寒2006-04-13 13:34发表的“”:
每一贴太长,读起来比较困难。建议将原文的每一个部分(现在看到四个部分)都分为两贴。


已经是分成7个部分了,原文实在太长了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6-04-13
网上读文章,一般都不喜欢长篇大论的。建议分割成20个以上的帖子连载。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苗溪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6-04-15
长啊长,先看第一部分。

“由于作者写作经验不足,对这样的长篇巨著还缺乏驾驭能力,因此结构布局有些零碎、松散,表达的角度、选取的生活画面受到某些人宣传过的“写真实”的影响。对于监狱的日常生活,小说采取了过多的自然主义的描写手法。例如:摆出了各种刑具,描写了受刑者的惨叫、呻吟、身上的鲜血、口中的泡沫、扭曲的肢体等等,给人以阴森、恐怖、低沉、压抑、绝望的感觉。”

-------------------- 这里“受到某些人宣传过的“写真实”的影响”的某些人是指哪些人啊?

顺便问一句,卢舟的头像怎么变松鼠了?是想单拎出“松”字凑三友吗?
~~追~~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6-04-15
顺便问一句,卢舟的头像怎么变松鼠了?是想单拎出“松”字凑三友吗?



不敢不敢,想轻松一点而已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6-04-15
“写真实”的口号在当代文学史上是有过的,忘了是谁提的,等穆阑来了问问她吧。
我越俎代庖,替穆阑把这个帖子加精了。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2049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6-08-21
张羽不但是著名编辑,自己也是个不错的作家,写过《可妈》、《红军之母》、《红都女儿》等小说和报告文学。
离线佳爱然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6-09-02
天呐!
离线小美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6-10-06
LZ, 在百度搜索也发现这篇文章, 他们是从你这儿转的, 还是你从他们那边或者其他网站转的啊?

http://www.tyshuku.com/ChapterInfo/1418/1418127.asp

想知道原作者是谁, 有这么详尽的资料.
节节青挺立
叶叶翠昂生
离线卢舟
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6-10-06
原作者就是张羽,发表时删了一部分.我给你发了短消息
离线小美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6-10-08
读完全文, 感叹张羽和其他真正为红岩做出贡献的人们的经历......
节节青挺立
叶叶翠昂生
离线穆阑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6-10-08
引用第12楼岁寒2006-04-15 09:09发表的“”:
“写真实”的口号在当代文学史上是有过的,忘了是谁提的,等穆阑来了问问她吧。
我越俎代庖,替穆阑把这个帖子加精了。


网上找到的一段,作者不详。

  对现实的歌颂主要表现在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多种文体的创作上,它构成了一 个时代新的文学风貌。具体到文本创作,往往被赋予这样的涵义:在内容上,以革命斗 争和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为主要题材;在人物塑造上,以工农兵为作品的主人公;在形 式上,以民族化、大众化为追求目标;在创作方法上,以苏联引进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或曰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为范本;在艺术风格上,以豪迈激越、明朗乐 观为主导风尚。这体现了新生的共和国为建设属于自己的文学所作的争取,体现了当代 作家在探寻“新的主题,新的人物,新的语言、形式”方面所作的努力。像郭小川、贺 敬之的政治抒情诗《致青年公民》、《放声歌唱》,杨朔、刘白羽的散文《雪浪花》、 《日出》,李准、王愿坚、杨沫、梁斌、罗广斌、杨益言、柳青、周立波的小说《李双 双小传》、《党费》、《青春之歌》、《红旗谱》、《红岩》、《创业史》、《山乡巨 变》等,老舍、曹禺、陈其通的戏剧《龙须沟》、《明朗的天》、《万水千山》等,都 有这样的特点。而后者则突出体现在批判电影《武训传》、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 究、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反右”等四次“文艺大批判运动”,以及诸如批判萧 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批判巴人的“人性论”、批判李何林的“写真实论”、批判 邵荃麟的“中间人物论”、“现实主义深化论”等一系列的所谓“资产阶级文艺思想” 或“修正主义文艺思想”。这种没有尽期的讨伐,给文学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它助长了 作家的创作向着愈来愈纯化、平面化的要求发展。于是,丰富多样的文学渐渐蜕变为单 一的“颂歌”。当这种现象发展到极点时,它也为自身的崩溃预设了时机。“文革”中 文学的悲剧性遭遇就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当然,物极必反,它也给新时期文学的调整提 供了很好的契机。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有关“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 ”即所谓的“两为”方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来的。“两为”方向虽然仍带有很 强的政治性,但是,因为人民和社会主义对文学的需要是多方面的,范围也是十分广阔 的,因而,实践这样的新的文艺方针,也就能够较好地发挥文学的多样化功能。这对纠 正当代文学长期以来比较狭隘的政治功利观,摆正文学与政治关系,无疑具有重大的历 史和现实意义。20世纪90年代以后,“经济中心”取代“政治中心”,文学在走出政治 樊篱、回归自我本体属性的同时,又面临市场化的严峻挑战,加上其他众多复杂因素的 影响,出现了不少新问题。于是,传统封闭的“文学与政治”关系,逐渐向现代开放的 “文学与政治及经济”新命题转换,中国当代文学由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崭新的发展阶 段。

http://www.eforce.cn/rmblunwen/2006/1-2/225452.html
离线lidodono1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07-16
哎,说《禁锢的世界》与《红岩》是截然不同的两本书,任何一个喜欢《红岩》的人都不会也不可能相信的。这种话,某人怎么说得出口捏?

向老编辑张羽先生致敬,这位《红岩》事实上未署名的作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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