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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飘飘 2010-03-17 17:25

黑夜里撒下的种子

  ——柔石、杨国华等同志就义前后

                    作者:万正
     这篇文章是根据柴颖堂同志的回忆写成的。柴颖堂同志二十六年前在上海龙华监狱坐牢时,和柔石,杨国华(即欧阳立安),冯铿,胡也频,李伟森,徐英,白莽(即殷夫),龙大道等二十三个同志关在一起,亲眼看见柔石等同志被秘密杀害的情形。前一时期我去访问他,他将自己的见闻这样告诉我……
    我原来是个银匠。大革命时参加了共产党。以后,奉党的指示,到国民党军队里去做策反工作。1930年,在吴淞口炮台工作时,事情泄露,我被逮捕,关在龙华匪上海警备司令部监狱里。
    1931年1月,我住的那个笼子里,又押进来两个人。我凝神地看着他们。先进来的是个矮个子,三十多岁,瘦瘦的面孔,黑而带卷的头发遮着耳朵,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身上穿着黑色的呢大衣,里面是一套褐色的中山装。走路很稳重,看起来像个教员。后面的那个却又像个中学生,年记顶多不过十六七岁。白白的面孔,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身上穿着一件蓝布棉袍,脚上是一双黑皮鞋,两只手向后面一背,俨然像个大人一样。
    起先,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敢接近他们。后来才知道那个像教员的人名叫赵少雄(也就是柔石),那个像中学生的年轻人名叫杨国华。只知道是政治犯,旁的什么也不知道。
    当时监狱里睡的是双层床,我和柔石睡在上面,杨国华和另一个同志睡在下面。那几天,天气很冷,柔石没有棉被,和我睡在一个被窝里。我俩的脚上都钉有铁镣。这个冰冷的东西,偶尔碰到人身上,常常会使他或我从梦中惊醒。因此,我们每晚睡觉前,都先互相帮忙用干毛巾裹住脚。柔石还不习惯牢狱生活,常由我帮助他,把棉裤从镣内脱下来,第二天一早又帮他穿上,再扣上裤脚管上的纽扣。
     过了一个多星期,柔石才告诉我,原来他们一伙二十三人,1月17日那天,在上海西藏路远东饭店(即现在的“上海工人文化宫”)开秘密会议,被敌人逮捕。除他和杨国华外,还有胡也频,冯铿,徐英,李伟森,白莽,龙大道等。我知道他也是共产党员以后,彼此间的感情更加深了,对他更加关心了。
    我们这间牢房里关了十个人,六个是政治犯,还有四个是军事犯和土匪犯。柔石、杨国华刚进监狱,对里面的“规矩”一点不懂,只是觉得新鲜。杨国华脱掉棉袍后,里面是件白衬衫,塞在西裤里。他和人说话时,不是把手插在裤兜里,就是把手向背后一挽。柔石呢,无忧无虑,非常坦然,他说:“到监狱里来体验生活也不错。”他身体不灵便,上床下床总是跪着爬上去,又跪着爬下来。那些军事犯和土匪犯看见柔石爬上爬下,看见杨国华把手挽在背后的样子,都唧唧哝哝的骂着:

红旗飘飘 2010-03-17 17:25
“呸!碰到你们,真算老子倒霉!”
    柔石、杨国华挨了骂,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就把狱中的“规矩”告诉他们,狱中的难友出身不同,有的人讲迷信,他们认为,一天中要是看到有人跪着或手向后挽着,是不吉利的象征,心里犯忌讳。因为人被枪毙时才是这样的。我劝他们以后注意些,可是他俩还是常常忘掉,又得挨一顿骂。
    笑骂由他笑骂,柔石也不计较这些。相反的,他更关心这些人的生活。每天,他总是找殷夫学习德文。他觉得平时没有空,坐监倒是学习的好机会。空下来,他就找我攀谈,除了问问一般的监狱生活外,就经常问我:
    “你把那些同志英勇牺牲的故事,都讲给我听吧!”
     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他弄不清的地方要我补充说明。接着,就拿起筷笔(用一支筷子劈开,夹上一条铅笔头,扎上线做成的)很快地记下。过两天,他又把它整理成文章,编了号,包扎起来,看样子,他是打算将来出一本书的。
    有一天,他对我说:
   “老柴,狱里有些人,瞧不起杨国华,觉得他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大事。你可别看不起杨国华,这个小鬼,他的斗争性可顽强呢!”
    接着他说:前些时,杨国华被捕,在租界内巡捕房的特别法庭上,法官看了看他的样子,简直还是个孩子,问过姓名籍贯之后,接着就问:
   “今年几岁?”
   “十六。”
   “小小的年纪,为什么当土匪?”
    杨国华说:“我没有做过土匪,谁像你们帮助帝国主义喝中国人的血,啃自己人的骨头。”
    法官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孩子会讲这样的话来,于是,两个眼珠弹出来了:“混蛋!”随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案桌。
    杨国华没有被吓倒,他的嘴也没饶恕敌人。他说:
   “你钻在帝国主义的裤裆下,作威作福,还拍什么桌子!你才是真正的混蛋呢!快不要丢中国人的脸了。”
    那匪法官听了这些话,头发一根根都竖起来了,额上的青筋根根可数,用右手捏了拳头,把桌子擂得咚咚响,以后,突然站起来,用左手往旁边一指:
    看你人小,口气倒不小,来!给我拖下去重重的打,重重的打!”
   “好!洋奴!你靠着洋爸爸的势力来欺压我,你把我打死好了。”
    于是这位小英雄被敌人吊在柱子上,吃了三四十下皮鞭,在嫩白的皮肤上增加了无数条血斑粗痕,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他还连声说道:
“哼!打得好!打得好!走着瞧吧!总有一天!”
    柔石讲到这里,望了望下铺的杨国华。杨国华这时一声不吭,两手垫在后脑下,闭着眼沉默地斜靠在棉被上,俨然又像个小大人。
    柔石不大谈自己的事,他常常表示,自己没有作什么,将来要是能出狱,一定要更好地为党工作。可是,他没有想到刽子手已向他们伸出了血手。
    2月7日,晚上点名时,情况有点特别,除了天天来的那个驼子匪书记和一个看守外,还有那个像鸦片烟鬼的匪看守长。后面跟着十几个宪兵,在外面警戒,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电筒。
     匪看守长站在铁门外,拿着一个簿子,点一个名字,用电筒在一个同志的脸上照一下。点过名后,鸦片烟鬼把门锁好,一起出去了。
     监狱中的同志都不由得有些紧张,大家猜想可能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但谁也没有说出。后来不知谁说了声是“二.七”大罢工纪念日,可能监狱中要戒严。这才把紧张的空气渐渐缓和下去。以后,大家又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去睡觉了。

红旗飘飘 2010-03-17 17:26
刚睡下去不久,突然听到弄堂里一阵皮鞋声。我们笼子里一个同志,从铺上跳起来,扑到木栅和“水饭洞”旁,瞧了瞧说:
    “不对……来了!来了!……还带着枪。”
    我听了这话,也三脚两步跳到“水饭洞”边。只见月色蒙蒙下,许多宪兵先后在一号、二号、三号笼子里挨次提人。不一会,那一伙人又到我们住的笼子来。鸦片烟鬼一连串喊了两个名字:
    “赵少雄(即柔石)!杨国华!出来。”
    这时大家都突然受了震动,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监狱。我的心中像有一把刀在绞,痛心地帮助柔石穿上了裤子,整理好镣带。我又撕开了被单,帮他吊在两镣之间,以便走路时可以提着,免得磨破皮肤,好少受一些痛苦。杨国华同志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突然向鸦片烟鬼发问了:
   “喂!这样晚了,还喊我们起来做什么?”
    鸦片烟鬼说:“因为南京已造好了大牢,现在要趁最后一班车,把你们送到南京去。”
    当时有的人的确完全被骗了。我心里也想过:“是的,这时还有一班班车,大概是真的。”在分别时,我还对他们说:
    “同志们!你们到了那里,一定要来信啊!”
    柔石到底老练些,他当时不作声,随手交给我一包东西,说:
   “这些东西请你给我保存好,将来有用处的。”
    我一看原来就是他平常所写的,于是马上收下了。他临行前,又对我说:
    “在这里结交了一个革命的战友,我很高兴,我今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我听了一阵心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我也不会忘记你!请你来信吧!”
    柔石身上穿着我一件衬衫,临出门时,他将没有洗的衬衫往我手中一丢,说:
    “对不起,洗也没有洗,就还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心里又是一阵像刀割心一样的难受,不敢再用眼睛看他们。
    他们出去后,匪看守长随后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这时还关在笼内的同志,攀住木栅,把手伸在外面和柔石等四位同志握了握手。两眼张望着,真想把头都从木栅中钻出去。眼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一直到看不见时才离开“水饭洞”口。
     这时,北风呼呼地吹着,铁窗上的一块破纸被吹得瑟瑟的响。各笼子里轻轻的谈论着,笼子里顿时给人以空空洞洞的感觉。我感到一阵阵寒冷,于是懒洋洋的摸上床。睁着眼,睡在那里。柔石,小杨的一举一动和相处在一起的情形,一幕幕的映在我的眼前。我默想着,计算着……该出了监门,走在马路上,快到火车站了……
    忽然,前院里响起一片嘈杂声,接着,像春雷一样的口号声也响起来了。
   “打到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

红旗飘飘 2010-03-17 17:26
  我心里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又冲向“水饭洞”口,尽量往外看。一阵响似一阵的“打倒!打倒!”夹杂着“万岁!……万岁!”的声音,像一支箭穿过了同志们的心。大家知道情况不好了。每一个笼子里的人都爬起来了,牢里起了骚动,有的愤怒,有的叹息,有的窃窃交谈,有的木然不动。外面沙哑的喊声逐渐远了。其中还夹杂着吆喝声。突然一阵杂乱的枪声响了,笼子里的人刹时都停止了动作,个个人都哑声静听,不用谁说话,大家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是谁在啜泣,当时大家悲痛和愤恨填满了心胸,紧咬着牙,捏着拳,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要想冲出去,打死这些刽子手,为死难的同志们报仇。但是无情的坚壁,重门,铁窗关着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抱住柔石交给我的一包文章和他没洗的衣服,呆呆的出神。我想: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想到这里,两眼禁不住地滚下了泪来。
    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二十三位烈士的死难的经过,才从看守口里打听出来。一个看守说:那天晚上,二十三位烈士被押出去后,蒋匪派了一连宪兵,将他们押到楼上的法庭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上面一排高椅上匪法官、匪国民党中央党部的清党委员、匪书记坐在上面,旁边两个刽子手拿了执行书,看看照片,对了每一个同志的脸,并要他们盖指印。开始一、二个同志认为这是解到南京去的公文,糊里糊涂的就盖上了。第三个轮到柔石同志,他在盖手印时仔细看了一下,只见那上面写着:“验明正身,立即绑赴刑场枪决”几个字。柔石同志把执行书一推,转过身来,对背后的同志们说:
   “同志们!这是执行书啊!我们不盖指印!”
    杨国华正在他背后,一听,就喊了起来:
   “不盖!他妈的,我们犯了什么法?”
    后面的同志也愤怒地呼喊着:
  “为什么我们二三十人到这里一个月了,连问也不问?”
   “什么法庭哪,你们是一群猪猡!”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法庭上一阵大乱。同志们有的打破玻璃窗,有的拿起凳子向法庭上丢过去。几个法官急急忙忙吩咐了一下宪兵连长:“立即拖出去执行!”接着,都惊慌的躲到后面去了。二十三双皮鞋、铁镣,用尽全身力量猛力的跺着地板。
    宪兵上来拖人,二十三位同志尽力的抵抗着,坚决不下楼梯,抗议国民党匪徒们的屠杀。宪兵用雪亮的刺刀逼着他们下楼,也丝毫没有效力。那个宪兵连长就下命令,用几个宪兵拖着一个的办法,一个一个把同志们从楼上拖下去。同志们被拖出去时,身上、脚上都被宪兵打得受重伤,站不起来了。刽子手没有办法,就把横躺在地上的同志,一个一个的拖下去,直把他们拖到匪龙华警备司令部旁边的制造局的大烟囱下枪杀了。有的同志在拖出门的时候,还顽强的喊着口号,挣扎着,和敌人搏斗。刽子手心慌意乱地把他们在门口就枪毙了。
    第二天,匪监狱当局要几个难友到大烟囱旁殉难者的脚上敲铁镣。难友们险些哭倒在殉难同志的尸体上。难友们在敌人的刺刀下,敲去了同志们的铁镣,把二十三个同志抬上卡车。匪宪兵在已牺牲的同志们的尸体上遮上油布,后来,就不知道被他们送到什么地方掩埋了。(解放后才听说,他们二十三人的尸体已在龙华伪警备司令部外面的荒野上发现。现迁葬上海大场烈士墓。)
    自从这二十三位同志被枪毙后,足足有两天没有一个人讲话。整个监狱静得连掉下一枚针的声音也听得见,大家连一口饭也吃不进。在那里坐牢的同志,一提起这事,还有说不出的难受。柔石的衣服,我一直保存到抗战以后,穿着它,就像他还在我的身边一样,一直到很破很破了,我还包在我的包袱里。后来到1944年在战斗中丢失了。柔石的一包文章,以后因为敌人搜笼子,我把它藏在地板下,还是被敌人撬开地板搜去了。这是最为可惜的。我想这包东西如能留下来,一定会有很大用处的。
       (完)

                  来源:《红旗飘飘》第一集    1979年5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红旗飘飘注:前几日,我从图书馆借到这本书,里面收录了《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杨靖宇同志的故事》、《前进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忆朱瑞》等48篇革命回忆录文章,原打算将其中几篇扫描上传,可偏巧单位扫描仪出了故障,下午没事选了这篇,在单位电脑前一口气敲了出来,以飨坛友。

红旗飘飘 2010-03-17 18:24
这篇文章也没有披露是谁出卖的,你说的那个《红旗报》的记者,叫唐虞,坛中另一帖中有介绍,但不是很详细,好像是猜测怀疑那个人。

红旗飘飘 2010-03-17 19:18
冯铿:一个让人难以释怀的文学女性(二)
  应《名人传记》杂志社的约请,撰写一篇关于冯铿的传记作品。此由头在于我曾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40万字的传记作品《红色狂飙——左联实录》,全方位展示左联的运动轨迹。而冯铿正是左联中杰出的女性之一。另外我与《名人传记》有相当长时间的合作关系,彼此十分契合。冯铿是为革命文学运动献身的为数不多的年轻女作家。她为信仰的义无反顾让人感佩,她人生结局的悲壮惨烈,又不禁令人唏嘘不已。在“三八”节即将到来的日子,让我们记住冯铿——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代女杰。


  与柔石的特别情愫与“好兄弟间的相互策勉”

  正是在左翼文化圈,冯铿结识了举止斯文的文学青年柔石。他“那天然鬈曲的头发,那躲在细边眼镜后面的近视眼,那微驼的背,那浓重的乡音”无不给冯铿留下深刻印象。

  柔石是在离开浙江宁海的家乡而前来上海的,并由此踏上一条充满荆棘而又充满魅力的革命文学之路。在上海闸北景云里,柔石意外地成为了鲁迅的邻居。于是他便带着长篇小说《旧时代之死》的原稿前往拜访鲁迅。小说署名“柔石”。见鲁迅不解的眼神,柔石便自我介绍道:“这笔名取自我家门前一座小石桥上刻的字‘金桥柔石’”。从此鲁迅便对柔石其人其名有着十分清晰的记忆。在鲁迅的指导和帮助下,柔石与几个朋友一道办起了《朝花》刊物,之后又到北新书局编《语丝》。随着与鲁迅的频繁接触以及活动范围的扩大,柔石也开始了他在上海文坛最活跃的时期,文学创作也进入了丰收季节。这时柔石的《旧时代之死》已出版。继之,其代表作《二月》付梓,译作高尔基的《没落》与卢那察尔斯基的《浮士德与城》也完成。柔石的文学才华深得鲁迅青睐。

  在共同参加左联、参加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以及共同的革命文学活动中,冯铿与柔石频繁地接触,并渐渐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这种情愫后来竟演变成了一种爱。冯铿非常钦佩柔石的文学才华,尤其是柔石长篇小说《二月》所描写的一个小镇知识分子的人生、情感经历,以及作品背景中所刻意点染的江南小桥流水、如梦如画的意境,无不深深吸引着冯铿。冯铿悄然给柔石写了一封信,字里行间流淌着在她身上所少见的女人的敏感和柔情:

  “……你把我的精神占领去了!坦白地告诉你,十天以来,不,自从看了你的《二月》以后,一种神秘的、温馨的情绪萦绕着我,差不多每一件事物,每一个时间空间我的心里总是充塞了这样不可救药的情绪,弄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好像完全转换了另一个人!这就是恋爱吗?”继之,冯铿坦言承认“自第一次碰见你便觉得给你吸引了去,以后,读了那样的文章更加着了迷。”

  恋爱改变了冯铿,一贯性格洒脱、情感奔放的她突然细腻起来。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促使她又一次给柔石写信:“我的金鱼本来石黑色的,但这几天来已渐渐变成红色的了。你看,多漂亮的信笺呀,我好像在你的心上写着一般。一坐下来,你便使我空虚;同时,把这空虚充实了的也是你。”信末又赋诗一首:“天涯何处托孤枝?清冷门前柳叶垂;海燕年年来话别,多情唯有托相知。”

  冯铿的热情也在感染着柔石、熔化着柔石。更何况冯铿又是左翼文坛中少数才女作家之一,这是柔石欣赏和喜欢她的重要原因。1930年9月28日是柔石29岁生日。他情不自禁地给冯铿写信说:“亲爱的梅:今天我非常快乐,真是二十九年来惟一的日子,是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晚上没得见你,而且空使你跑一趟,心一时颇不安。我就将这不安在你的纸条上吻了三次,不,四次,我想,我们有明天,后天,永远的将来的晚上……不想多写了,要译书,我的小鸟,祝你夜安!”柔石的兴奋与快乐之情溢于其间。而这种久违了的情愫显然给柔石的生日注入了甜蜜和幸福,并引导他憧憬着“永远的将来的晚上”。。

  冯铿与柔石的这种爱情既是鲜活的,又是尴尬的。其时,柔石已有结发妻子吴素英。那是17岁时在父母之命下的一段旧式婚姻。妻子虽然勤劳朴实,却没有文化,两人缺少共同语言。婚姻并没有给柔石带来生活依恋和情感寄托。痛苦的柔石只身走出家乡,便有意识地疏离了这份感情。与冯铿相识相近后,柔石真诚地说:“在我,三年来,孤身在上海,我没有恋爱。我是一个青年,我当然需要女友。”但柔石又特别强调“但我的主旨是这样想,若于事业有帮助,有鼓励,我接受,否则,拒绝!”正是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左翼文艺运动将冯铿与柔石连接到了一起。

  其时,横亘在冯铿和柔石面前的,还有与冯铿同居几载且风雨与共的男友许峨。为此,柔石专门给许峨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和率直地讲了他们的现状。最后他说:“你和冯君有数年的历史,我极忠心地希望人类的爱人,有永久维持着的幸福。这或许冯君有所改变,但你却无用苦闷,我知道你爱冯君愈深,你亦当愿冯君有幸福愈大。在我,我誓如此:如冯君与你仍能结合,仍有幸福,我定不再见冯君。我是相信理性主义的。我坦白地向兄这样说。兄当然不会强迫一个失了爱的爱人,一生跟在身边;我亦决不会夺取有了爱的爱人,满足一时肉欲。这其间,存在着我们三个人的理性的真的爱情,希望兄勿责备冯君。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所需要做的是事业。恋爱,这不过是辅助事业的一种次要品。”

  很明显,冯铿和柔石是以共同的志趣,事业和理想作为爱情基石的。他们在勇敢地摆脱旧传统束缚的同时,也不让自己陷进缠绵悱恻的小资情感。他们追求的是“新的爱情”、“伟大雄浑的爱情”。

  许峨在接到柔石的信后,表现出了少有的冷静和豁达。他给柔石写了一封长达4000字的回信,分析了他们之间这段复杂情感的走向,并且申明:“我的态度应该让她完全自由,在不妨碍事业的范围内绝对不干涉她的行动。”许峨在最后特别强调:“为什么我可爱她,汝不可爱她呢?为什么汝既可爱她,就不许她再爱别人呢?我们都是自命为先进者,为什么对这当前的问题便不能很好的来处理呢?我们还有更伟大的任务在!希望汝不要为这事作无畏的苦闷,同时希望她也如此,我也如此!我们三个人作好友吧,以后互相过从,作忘私的好友吧!我们不都是同志吗?”

  许峨的理解和理性令柔石、冯铿非常欣慰,毕竟他们都是左翼文坛的同事与好友。特别是他们受着五四新思想的影响,挣脱封建束缚,追求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能将私人情感放在革命斗争的大背景下,将爱情融入革命理想,并形成一种共同理念:“你、我、她三人间都要为事业来牺牲各自的个人利益,对于恋爱,应该不太执着。”冯铿在解释这段感情时说:“历史的车轮背负了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就把它抓住好了”,“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我们互相策勉,我们互相搀扶着走上创造和寻求真理的道路!”

  

    “东方旅社事件”与走向献身真理之路

  1931年1月17日下午,冯铿与柔石一起参加了中共中央文委在南京路“洛阳书店”秘密召开的党员大会。与会者以左联成员为主,包括冯雪峰、夏衍、钱杏邨、阳翰笙等40多人。

  在秘密工作的环境下开几十人以上党员大会的情况并不多见,大家都觉得此次大会非同寻常。时任文委书记潘汉年神情严肃地说:“不久前中央召开了六届四中全会,我奉命传达全会的决议。”继之,他拿出一叠油印文件照本宣科。这个决议便是王明的《为中共更加布尔塞维克化而斗争》。

  六届四中全会是中共历史上一次极不正常的会议。共产国际代表米夫操控大会,在批判立三路线的同时,又将矛头指向中共实际负责人瞿秋白、周恩来,导致王明最终控制了中央领导权。这样的结果自然引起党内众多的反对和抵制。左联的部分党员作家亦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曾亲历这次会议的夏衍说:“由于四中全会前后,党内已经有了相当激烈的斗争,参加这次会议的一些做过实际工作的同志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内部情况,所以读文件时,场内很不安静。”

  会议在夜色中结束。夏衍与阳翰笙、钱杏邨同行。他们未走多远,冯铿与柔石便从后面追上来。

  “老沈,对今天的文件很多人有意见。”这是冯铿的声音,她显得有些激动。因夏衍又叫沈端先,故冯铿一直以“老沈”称之。

  夏衍觉得有些突然,还未来得及回答,柔石便制止冯铿说:“轻声一点,到远处再谈。”

  于是他们便沿着南京路向东走。好长时间大家默默无语,气氛仿佛有些凝重。还是柔石打破沉默说:“这次全会有些问题,我们几个人谈一谈好不好?”

  夏衍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望着钱杏邨和阳翰笙。在他看来,钱、阳处理党内事务比他有经验。阳翰笙显然比冯铿、柔石沉着、冷静得多,他说:“有问题仔细想一下再讨论好不好?中央全会作出了决议,未经组织许可就议论恐怕不好吧。”

  冯铿与柔石显然对阳翰笙的这种态度并不满意,但又不便多说。于是,他们便在西藏路口分手了。冯铿与柔石随即前往东方旅社参加另一个会议。

  当时,为了应对四中全会后的政治局面,一批王明的反对派正酝酿召开一次会议,其组织者有何孟雄、林育南、李伟森、罗章龙等。会议地点即在东方旅社。李伟森时在中央宣传部工作,他专门通知了冯铿、柔石、胡也频以及在团中央编《列宁青年》的殷夫也参加会议。

  东方旅社座落在公共租界最繁忙地段汉口路666号,为四层欧式建筑。那里是上海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会议在当天晚上举行,出乎预料的是,当时东方旅社已处于工部局和上海市警察局的联合监视之下。会议开始不久,一个装扮成茶房的警官突然闯入集会的31号房间。继之,早已埋伏于此的工部局巡捕和上海警察局警察持枪冲进房间,冯铿及与会者全遭逮捕。突然搜查行动在天津路上的中山旅社和华德路小学同时进行,行动持续了一整夜,至凌晨共有36名共产党人被捕。这便是震惊一时的“东方旅社事件”。事后始知整个事件系叛徒告密所致。

  被捕人员在狱中钧遭到折磨和摧残,作为女性的冯铿亦未能幸免。当时柔石托关系带出一纸条给租屋同居的王清溪,其中专门提到:“冯妹脸堂青肿,使我每见心酸!望你们极力为我俩设法。”

  冯铿、柔石等人的被捕,是左联所面临的最重要的突发性事件。当时负责左联工作的冯乃超、冯雪峰等人一面向上级组织汇报,一面积极通过关系打探消息,设法营救。但因这一事件影响较大,国民党当局视为重大案情,蒋介石亲自过问。故而营救工作非常困难,几乎难有进展。

  “东方旅社案”的开庭是在租界法庭中进行的。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的强烈要求下,法官一声锤击,判决引渡。当时从租界引渡给国民党当局,即等于宣判死刑。冯铿、柔石等被审者随即表示抗议。法警一拥而上,强行将他们押上囚车,关进臭名昭著的上海龙华监狱。

  活跃于上海的中共特科在获知这一判决后,曾组织劫车行动,即在被捕同志被押解淞沪警备司令部时,在龙华与租界处实施劫车。遗憾的是由于时间的差错,这一行动未能成功。

  2月7日夜,在瑟瑟的寒风中,冯铿与其他22位东方旅社事件中被捕的共产党人被提出监狱。他们被告知将押解南京。在二楼的临时法庭中,昏黄的灯光下,刽子手拿着执行书和照片一个个地对照,同时让他们按指印。当轮到柔石时,他突然看到“验明正身,立即绑赴刑场枪决”几个字,随即将执行书一推,转身大叫:“同志们,这是执行书啊!我们不盖!”他们愤怒地拿凳子砸向法庭。惊恐的法官立刻下令宪兵连长执行。一批宪兵随即冲上楼去,采取几人拖一人的办法,强行将他们拖下楼。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的大烟囱下,罪恶的排枪声响起了,冯铿身中7弹,与其他22位烈士的鲜血融进了硬冷的土地……

  以上细节是一位在场的看守以后交待的。它再现了烈士们生前那悲壮的、令人揪心的最后一幕。

  当时有一位中共地下党员柴颖堂,在吴淞炮台做策反工作事泄而被捕,关押在上海龙华监狱,与柔石等同一牢房。晚年,他曾专门回忆了烈士就义前后的一些情况,特别提到了当年那一阵排枪后鲜为人知的悲惨场面。

  23位烈士被枪杀后,监狱当局强令狱中难友前往将殉难者脚下的铁镣敲下来。在大烟囱旁,难友们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泪水不禁潸然而下。“只见23个同志,除了3个女同志下身还留着一条短裤外,其余的人衣服全部被剥得精光。几十个同志都横七竖八赤条条地躺在那里。柔石同志头与胸部连中10弹,胡也频同志身中3弹,全身血肉模糊,杨国华同志头上的鸭舌帽,脚上的皮鞋、袜子全都不见了。他的身子扑在柔石的胸脯上。女同志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发夹也被敌人拿去了。”

  这是一段令人不忍卒读的文字,但这又是一段鲜血淋漓的历史事实。如此的悲壮与惨烈,给了我们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憾。

  在这23人中有后来被称为“左联五烈士”的冯铿、李伟森、柔石、胡也频与殷夫。冯铿则是他们中的唯一女性。冯铿与柔石以及他们的同志,确实是互相搀扶着走向追求真理甚至献身真理之路的。在那个腥风凄雨的日子,他们一起坦然地走向刑场,视死如归。年仅24岁的冯铿用生命唱出了最美的歌,用鲜血淋育着最美的花……
来源: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1933927-1-1.html

失败膏黄土 2015-02-12 12:23
很明显是王明出卖的。

园中柳 2016-02-24 12:51
欧阳立安?是电影革命家庭里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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