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飘飘 |
2010-03-17 19:18 |
冯铿:一个让人难以释怀的文学女性(二) 应《名人传记》杂志社的约请,撰写一篇关于冯铿的传记作品。此由头在于我曾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40万字的传记作品《红色狂飙——左联实录》,全方位展示左联的运动轨迹。而冯铿正是左联中杰出的女性之一。另外我与《名人传记》有相当长时间的合作关系,彼此十分契合。冯铿是为革命文学运动献身的为数不多的年轻女作家。她为信仰的义无反顾让人感佩,她人生结局的悲壮惨烈,又不禁令人唏嘘不已。在“三八”节即将到来的日子,让我们记住冯铿——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代女杰。
与柔石的特别情愫与“好兄弟间的相互策勉”
正是在左翼文化圈,冯铿结识了举止斯文的文学青年柔石。他“那天然鬈曲的头发,那躲在细边眼镜后面的近视眼,那微驼的背,那浓重的乡音”无不给冯铿留下深刻印象。
柔石是在离开浙江宁海的家乡而前来上海的,并由此踏上一条充满荆棘而又充满魅力的革命文学之路。在上海闸北景云里,柔石意外地成为了鲁迅的邻居。于是他便带着长篇小说《旧时代之死》的原稿前往拜访鲁迅。小说署名“柔石”。见鲁迅不解的眼神,柔石便自我介绍道:“这笔名取自我家门前一座小石桥上刻的字‘金桥柔石’”。从此鲁迅便对柔石其人其名有着十分清晰的记忆。在鲁迅的指导和帮助下,柔石与几个朋友一道办起了《朝花》刊物,之后又到北新书局编《语丝》。随着与鲁迅的频繁接触以及活动范围的扩大,柔石也开始了他在上海文坛最活跃的时期,文学创作也进入了丰收季节。这时柔石的《旧时代之死》已出版。继之,其代表作《二月》付梓,译作高尔基的《没落》与卢那察尔斯基的《浮士德与城》也完成。柔石的文学才华深得鲁迅青睐。
在共同参加左联、参加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以及共同的革命文学活动中,冯铿与柔石频繁地接触,并渐渐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这种情愫后来竟演变成了一种爱。冯铿非常钦佩柔石的文学才华,尤其是柔石长篇小说《二月》所描写的一个小镇知识分子的人生、情感经历,以及作品背景中所刻意点染的江南小桥流水、如梦如画的意境,无不深深吸引着冯铿。冯铿悄然给柔石写了一封信,字里行间流淌着在她身上所少见的女人的敏感和柔情:
“……你把我的精神占领去了!坦白地告诉你,十天以来,不,自从看了你的《二月》以后,一种神秘的、温馨的情绪萦绕着我,差不多每一件事物,每一个时间空间我的心里总是充塞了这样不可救药的情绪,弄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好像完全转换了另一个人!这就是恋爱吗?”继之,冯铿坦言承认“自第一次碰见你便觉得给你吸引了去,以后,读了那样的文章更加着了迷。”
恋爱改变了冯铿,一贯性格洒脱、情感奔放的她突然细腻起来。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促使她又一次给柔石写信:“我的金鱼本来石黑色的,但这几天来已渐渐变成红色的了。你看,多漂亮的信笺呀,我好像在你的心上写着一般。一坐下来,你便使我空虚;同时,把这空虚充实了的也是你。”信末又赋诗一首:“天涯何处托孤枝?清冷门前柳叶垂;海燕年年来话别,多情唯有托相知。”
冯铿的热情也在感染着柔石、熔化着柔石。更何况冯铿又是左翼文坛中少数才女作家之一,这是柔石欣赏和喜欢她的重要原因。1930年9月28日是柔石29岁生日。他情不自禁地给冯铿写信说:“亲爱的梅:今天我非常快乐,真是二十九年来惟一的日子,是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晚上没得见你,而且空使你跑一趟,心一时颇不安。我就将这不安在你的纸条上吻了三次,不,四次,我想,我们有明天,后天,永远的将来的晚上……不想多写了,要译书,我的小鸟,祝你夜安!”柔石的兴奋与快乐之情溢于其间。而这种久违了的情愫显然给柔石的生日注入了甜蜜和幸福,并引导他憧憬着“永远的将来的晚上”。。
冯铿与柔石的这种爱情既是鲜活的,又是尴尬的。其时,柔石已有结发妻子吴素英。那是17岁时在父母之命下的一段旧式婚姻。妻子虽然勤劳朴实,却没有文化,两人缺少共同语言。婚姻并没有给柔石带来生活依恋和情感寄托。痛苦的柔石只身走出家乡,便有意识地疏离了这份感情。与冯铿相识相近后,柔石真诚地说:“在我,三年来,孤身在上海,我没有恋爱。我是一个青年,我当然需要女友。”但柔石又特别强调“但我的主旨是这样想,若于事业有帮助,有鼓励,我接受,否则,拒绝!”正是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左翼文艺运动将冯铿与柔石连接到了一起。
其时,横亘在冯铿和柔石面前的,还有与冯铿同居几载且风雨与共的男友许峨。为此,柔石专门给许峨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和率直地讲了他们的现状。最后他说:“你和冯君有数年的历史,我极忠心地希望人类的爱人,有永久维持着的幸福。这或许冯君有所改变,但你却无用苦闷,我知道你爱冯君愈深,你亦当愿冯君有幸福愈大。在我,我誓如此:如冯君与你仍能结合,仍有幸福,我定不再见冯君。我是相信理性主义的。我坦白地向兄这样说。兄当然不会强迫一个失了爱的爱人,一生跟在身边;我亦决不会夺取有了爱的爱人,满足一时肉欲。这其间,存在着我们三个人的理性的真的爱情,希望兄勿责备冯君。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所需要做的是事业。恋爱,这不过是辅助事业的一种次要品。”
很明显,冯铿和柔石是以共同的志趣,事业和理想作为爱情基石的。他们在勇敢地摆脱旧传统束缚的同时,也不让自己陷进缠绵悱恻的小资情感。他们追求的是“新的爱情”、“伟大雄浑的爱情”。
许峨在接到柔石的信后,表现出了少有的冷静和豁达。他给柔石写了一封长达4000字的回信,分析了他们之间这段复杂情感的走向,并且申明:“我的态度应该让她完全自由,在不妨碍事业的范围内绝对不干涉她的行动。”许峨在最后特别强调:“为什么我可爱她,汝不可爱她呢?为什么汝既可爱她,就不许她再爱别人呢?我们都是自命为先进者,为什么对这当前的问题便不能很好的来处理呢?我们还有更伟大的任务在!希望汝不要为这事作无畏的苦闷,同时希望她也如此,我也如此!我们三个人作好友吧,以后互相过从,作忘私的好友吧!我们不都是同志吗?”
许峨的理解和理性令柔石、冯铿非常欣慰,毕竟他们都是左翼文坛的同事与好友。特别是他们受着五四新思想的影响,挣脱封建束缚,追求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能将私人情感放在革命斗争的大背景下,将爱情融入革命理想,并形成一种共同理念:“你、我、她三人间都要为事业来牺牲各自的个人利益,对于恋爱,应该不太执着。”冯铿在解释这段感情时说:“历史的车轮背负了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们就把它抓住好了”,“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我们互相策勉,我们互相搀扶着走上创造和寻求真理的道路!”
“东方旅社事件”与走向献身真理之路
1931年1月17日下午,冯铿与柔石一起参加了中共中央文委在南京路“洛阳书店”秘密召开的党员大会。与会者以左联成员为主,包括冯雪峰、夏衍、钱杏邨、阳翰笙等40多人。
在秘密工作的环境下开几十人以上党员大会的情况并不多见,大家都觉得此次大会非同寻常。时任文委书记潘汉年神情严肃地说:“不久前中央召开了六届四中全会,我奉命传达全会的决议。”继之,他拿出一叠油印文件照本宣科。这个决议便是王明的《为中共更加布尔塞维克化而斗争》。
六届四中全会是中共历史上一次极不正常的会议。共产国际代表米夫操控大会,在批判立三路线的同时,又将矛头指向中共实际负责人瞿秋白、周恩来,导致王明最终控制了中央领导权。这样的结果自然引起党内众多的反对和抵制。左联的部分党员作家亦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曾亲历这次会议的夏衍说:“由于四中全会前后,党内已经有了相当激烈的斗争,参加这次会议的一些做过实际工作的同志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内部情况,所以读文件时,场内很不安静。”
会议在夜色中结束。夏衍与阳翰笙、钱杏邨同行。他们未走多远,冯铿与柔石便从后面追上来。
“老沈,对今天的文件很多人有意见。”这是冯铿的声音,她显得有些激动。因夏衍又叫沈端先,故冯铿一直以“老沈”称之。
夏衍觉得有些突然,还未来得及回答,柔石便制止冯铿说:“轻声一点,到远处再谈。”
于是他们便沿着南京路向东走。好长时间大家默默无语,气氛仿佛有些凝重。还是柔石打破沉默说:“这次全会有些问题,我们几个人谈一谈好不好?”
夏衍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望着钱杏邨和阳翰笙。在他看来,钱、阳处理党内事务比他有经验。阳翰笙显然比冯铿、柔石沉着、冷静得多,他说:“有问题仔细想一下再讨论好不好?中央全会作出了决议,未经组织许可就议论恐怕不好吧。”
冯铿与柔石显然对阳翰笙的这种态度并不满意,但又不便多说。于是,他们便在西藏路口分手了。冯铿与柔石随即前往东方旅社参加另一个会议。
当时,为了应对四中全会后的政治局面,一批王明的反对派正酝酿召开一次会议,其组织者有何孟雄、林育南、李伟森、罗章龙等。会议地点即在东方旅社。李伟森时在中央宣传部工作,他专门通知了冯铿、柔石、胡也频以及在团中央编《列宁青年》的殷夫也参加会议。
东方旅社座落在公共租界最繁忙地段汉口路666号,为四层欧式建筑。那里是上海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会议在当天晚上举行,出乎预料的是,当时东方旅社已处于工部局和上海市警察局的联合监视之下。会议开始不久,一个装扮成茶房的警官突然闯入集会的31号房间。继之,早已埋伏于此的工部局巡捕和上海警察局警察持枪冲进房间,冯铿及与会者全遭逮捕。突然搜查行动在天津路上的中山旅社和华德路小学同时进行,行动持续了一整夜,至凌晨共有36名共产党人被捕。这便是震惊一时的“东方旅社事件”。事后始知整个事件系叛徒告密所致。
被捕人员在狱中钧遭到折磨和摧残,作为女性的冯铿亦未能幸免。当时柔石托关系带出一纸条给租屋同居的王清溪,其中专门提到:“冯妹脸堂青肿,使我每见心酸!望你们极力为我俩设法。”
冯铿、柔石等人的被捕,是左联所面临的最重要的突发性事件。当时负责左联工作的冯乃超、冯雪峰等人一面向上级组织汇报,一面积极通过关系打探消息,设法营救。但因这一事件影响较大,国民党当局视为重大案情,蒋介石亲自过问。故而营救工作非常困难,几乎难有进展。
“东方旅社案”的开庭是在租界法庭中进行的。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的强烈要求下,法官一声锤击,判决引渡。当时从租界引渡给国民党当局,即等于宣判死刑。冯铿、柔石等被审者随即表示抗议。法警一拥而上,强行将他们押上囚车,关进臭名昭著的上海龙华监狱。
活跃于上海的中共特科在获知这一判决后,曾组织劫车行动,即在被捕同志被押解淞沪警备司令部时,在龙华与租界处实施劫车。遗憾的是由于时间的差错,这一行动未能成功。
2月7日夜,在瑟瑟的寒风中,冯铿与其他22位东方旅社事件中被捕的共产党人被提出监狱。他们被告知将押解南京。在二楼的临时法庭中,昏黄的灯光下,刽子手拿着执行书和照片一个个地对照,同时让他们按指印。当轮到柔石时,他突然看到“验明正身,立即绑赴刑场枪决”几个字,随即将执行书一推,转身大叫:“同志们,这是执行书啊!我们不盖!”他们愤怒地拿凳子砸向法庭。惊恐的法官立刻下令宪兵连长执行。一批宪兵随即冲上楼去,采取几人拖一人的办法,强行将他们拖下楼。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的大烟囱下,罪恶的排枪声响起了,冯铿身中7弹,与其他22位烈士的鲜血融进了硬冷的土地……
以上细节是一位在场的看守以后交待的。它再现了烈士们生前那悲壮的、令人揪心的最后一幕。
当时有一位中共地下党员柴颖堂,在吴淞炮台做策反工作事泄而被捕,关押在上海龙华监狱,与柔石等同一牢房。晚年,他曾专门回忆了烈士就义前后的一些情况,特别提到了当年那一阵排枪后鲜为人知的悲惨场面。
23位烈士被枪杀后,监狱当局强令狱中难友前往将殉难者脚下的铁镣敲下来。在大烟囱旁,难友们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泪水不禁潸然而下。“只见23个同志,除了3个女同志下身还留着一条短裤外,其余的人衣服全部被剥得精光。几十个同志都横七竖八赤条条地躺在那里。柔石同志头与胸部连中10弹,胡也频同志身中3弹,全身血肉模糊,杨国华同志头上的鸭舌帽,脚上的皮鞋、袜子全都不见了。他的身子扑在柔石的胸脯上。女同志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发夹也被敌人拿去了。”
这是一段令人不忍卒读的文字,但这又是一段鲜血淋漓的历史事实。如此的悲壮与惨烈,给了我们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憾。
在这23人中有后来被称为“左联五烈士”的冯铿、李伟森、柔石、胡也频与殷夫。冯铿则是他们中的唯一女性。冯铿与柔石以及他们的同志,确实是互相搀扶着走向追求真理甚至献身真理之路的。在那个腥风凄雨的日子,他们一起坦然地走向刑场,视死如归。年仅24岁的冯铿用生命唱出了最美的歌,用鲜血淋育着最美的花…… 来源: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1933927-1-1.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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