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朗 |
2010-12-01 21:53 |
诗殇
每一个人, 每一段事迹, 都如神话里的一般美丽, 都是大时代乐章中的一个音节。 ——自由呵, ——苦难呵…… 是谁在用生命的指尖 弹奏着这两组颤音的琴弦? 鸡鸣早看天呀! 一曲终了,该是天晓的时光。 ——蔡梦慰《黑牢诗篇》
这是蔡梦慰烈士的《黑牢诗篇》当中我最喜欢的一段,但同时也是读来最令我难过的一段。因为正是在那一曲终了,天将破晓的时刻,这位铁窗诗人和二百多名难友一同殉难于歌乐山上。这长长的诗篇是诗人自己的真实写照,也是这个英雄群体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份没有结尾的诗稿。诗已写到第五章,与世隔绝的高墙电网中间仿佛已经透入春的音信,活棺材之中正渐渐露出勃勃的生机。然而就在六十一年前的今天,寒冷的黑夜里,年仅25岁的诗人却走上了刑场。这份在地狱的毒火中炼就的诗稿,被它的主人抛向了路边的荒草。不知诗篇上可曾沾染了那一夜的寒雨——那是苍天的泪水,纷飞着洒向山城的大地。 那是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啊。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在晨曦来临之前最后的黑暗里悲壮地抗争,悲壮地呐喊,悲壮地消逝。生命之火在熄灭前的最后一霎那突然放射出夺目的光彩,划破了混沌的夜空,辉耀着山城的黎明。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也许难以想象,当着人类文明的脚步已经前进到二十世纪中叶,这世界上依旧还会上演这样的惨剧。 罪恶的枪声终于平息下去。荒草丛中,人们拾到了这卷用诗人的心血凝结而成的诗稿。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读着它,就仿佛又看到了那段难忘的岁月。无数次渴望着年轻的诗人能把这断了的诗篇重新续起,无数次渴望着在高墙电网彻底崩塌之后,我们的诗人还会再一次拿起笔杆,在诗篇上写下全新的一页,去描述那个他盼望已久的时代。那一页一定很美,然而我们却永远没有看到它的机会…… 此刻正是2010年11月27日下午。仿佛是心上的一块旧伤疤又被狠狠地接起,一下子便直痛到骨髓里。仿佛又回到了难忘的1949,那年的此时此刻,他们大都还活着,正如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魔窟里没有花草芳香的气息,而是充满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随着夜幕的降临,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就此开始。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这就是第二天早晨,被死亡笼罩的大山从噩梦中惊醒之后所看到的景象。 痛就痛在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分明觉得他们还在,而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会永远离去,并且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历史就是历史,容不得你在心中构想着一个更好的结局。我还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里的情景直叫人心痛到绝望。 一张张面孔都早已远去,但不灭的诗篇却留了下来。它亲眼看见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也亲耳听到过那一夜密集的枪声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口号声,声声都回荡在歌乐山的山谷。它不笑不泣,却承载着最深挚的情感;它不言不语,却讲述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它代替它年轻的主人生活着,并且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又是一个“一一二七”纪念日,我注定无法把一束鲜花捧到歌乐山上的烈士墓前。我只愿那诗篇不朽,诗魂便也不朽。不朽的诗篇里,也许还能看到依稀的音容和笑影。在这个冬日的夜里,诗篇中闪现出的每一个人都显得那样意气风发,那样年轻美丽。 年轻的英雄们,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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