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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 2019-12-09 16:34

我在14岁时写的《啊,青春!》

啊,青春!
侯宇燕


1987年,我十四岁,正是进入青春期的奇妙时代。我在小学三年级就把王蒙先生的《青春万岁》翻烂了。我时时为这本书中出现的无数充满青春激情的段落所震撼,感到就像闻到夏天一楼人家家家户户栽种的月季花扎人心底的芬芳那样血液沸腾。而小说后记里提到的1952年的“马特洛索夫夏令营”,也让我莫名地全身颤抖。14岁这年,我因心肌炎休着初一的学,简直无比饥渴,四处找书看。
父亲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康式昭、奎曾著的《大学春秋》。这一读,更是不可收拾。《青春万岁》写的是五十年代激昂沸腾的女中生活,《大学春秋》则把笔触伸向了五十年代北京的大学。同样是青春的生活,同样是青年团员(那时还未改成共青团)的思想情感,所反映的内容却更加深沉,虽然那其实也是十分单纯的,以80年代的眼光看来。
少年时的我,是每读到一本令我激动的小说,都要自己创造一本同题材作品出来的,否则就无法抒发心底苦苦抑制的情感。我为《红岩》写过姐妹篇,还以明末农民起义为题材画过一本连环画,那是五年级暑假读了《李自成》后的成果…….
14岁的我,就在1987年宁静的春天,要为我想象中50年代大学生的青春生活写一本书了。叫什么名字呢?一定要有“青春”在里面——立即就命名了:《啊,青春!》

又是炎热的夏天了。
窗外,鸣蝉在不住地聒噪,红艳艳的月季娇羞地把头埋进树叶里,又忍不住好奇地向窗内悄悄张望着。
屋子不大,摆着三四张单人床。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精致的花瓶里插着几枝刚采来的野花。生气勃勃,与墙上“一九五一年七月三日 ”的日历互相辉映,十分和谐。一个小闹钟正“滴滴嗒嗒”地响着,给这安静的屋子里增添了声响,却好像又使屋子里更安静了。窗外不时隐隐传来“赳赳气昂昂……”的歌声和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这是同学们在热情地欢送志愿军战士。
周珣慢慢地把头从书本上抬起来。她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争分夺秒,迎接高考”的大字横幅,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臂,站了起来,走向脸盆架子。她从几个红红绿绿的脸盆中拿了一个白色的,又把绳子上挂着的毛巾扔进盆中,同时有意无意地向盆架上方的镜子里瞄了一眼。
镜子里立刻映出一个少女的头像。鹅蛋脸上,弯弯的细眉,水灵灵的杏眼,一直任性而倔强地噘着的小嘴。白净的脖颈上,粉红连衣裙那镶着蓝边的领子轻轻地翘着。显得颇有风度。
周珣得意地笑了。驰用手拢拢乌黑蓬松的头发,走向墙角的暖瓶。是空的。“真是,李玉华怎么没打水?”她浅红的小嘴又噘起来了。转念一想,今天同屋的女伴都参加欢送志愿军大会去了。自己因为要学习,才躲在了屋里,她把暖瓶“扑通”一声搁下,端着脸盆出了门。
校园里,许多同学正兴奋地唱着“雄雄赳赳气昂昂……”,一边热烈地交谈着。看来欢送大会已经散了,人流熙熙攘攘,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快乐的歌声。周珣避开人群,独自向开水房走去。
“周珣!”忽然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一个十八九的高个子青年正向她跑来。“诚哥!”周珣快活地扔了脸盆迎上前去。高个子青年叫李诚,是和周珣一个年级的学生。解放前,在反饥饿反压迫的巨大的运动中,周珣这位进步教授的爱女也随着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在这次运动中,她结识了穷苦人家出身的李诚。李诚热情的演讲,以及奋勇挡住军警的棍棒,保护周珣等几位女同学的事迹,深深打动了女孩子的心。于是,周珣和李诚大胆地交往起来。她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地位、身份的不同,也全然不顾别人的闲话。她只是像小妹妹一样,热切地尊敬、爱戴自己的诚哥。幸好,不久,和平解放的旗帜飘扬在北京城的上空。周珣的父亲周鲁直教授被选为政协委员,作协理事。老教授又一次焕发了青春,他逢人就说“还是共产党得人心啊。”周珣同李诚的关系也由地下转为了公开。李诚靠助学金上着学,他深深感谢党,感谢毛主席。解放后,他进步得更快了,成为学校第一批加入团组织的青年。在李诚等同学的带动下,周珣和同学们一起上街演讲、宣传,并参加了腰鼓队。变化很大。 不久,她终于也加入了青年团。两个年轻人诚挚的友情也不断发展。他们还约好,这次一起报考周珣父亲所在的华北大学中文系。周珣的心哪,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诚哥,又到哪儿野跑去了?看,一头一脸的汗。”周珣娇嗔地笑着,掏出小手绢要给李诚擦汗。李诚却按下了她的手:“小珣……”“怎么了?”周珣咯咯一笑。李诚欲言又止。“我们转转去吧。”周珣的提议立刻博得了李诚的赞同。替他拿起脸盆,和李诚一起并肩走去。
现在正是开完会的时候,校园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里,都坐满了热烈探讨着的学生。周珣不想过去,她要和李诚安安静静地谈会儿话。这些天,身为团支书的李诚整日为班里的事东奔西跑,他们已经有她几天没在一起了。“咱们到后山去,怎么样?”李诚忽然提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周珣跳了起来,她拉着李诚的手,快活地后山跑去。
后山空气清新,流水潺潺。蜿蜒的山路上有行人二、三。“周珣,这儿多美呀!”“是啊,这里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周珣附和着。“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是啊,不久我们就要离开母校,一起考入大学了!”周珣依偎在李诚身边,幸福地憧憬着。李诚一把抱住她的肩头,决心把事情告诉她:“小珣,我要参军了。”“当啷”一声,脸盆从周珣手里落到了水中,毛巾顺波逐流,很快就飘到了远方。李诚正要去捡,两只手被周珣白嫩的小手抓住了。他回过头,正对着周珣那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告诉我,你不考……大学了?”“好男儿应保家卫国,小珣,眼下侵略者正疯狂地侵略与我们唇齿相依的朝鲜,作为一名青年团员,积极要求入党的战士,应该响应号召,上战场保卫祖国。”周珣低下头来,她明白,他是对的。只是……“小珣!”李诚一把攒紧她的手,“我想,你是应该支持我的。对吗?”李诚那双真挚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怕你阻拦。”“你……什么时候走?”“就在这几天。”“什么?!”周珣惊异地站起来,“你真坏,为什么不早说?我就那么软弱?!”“小珣!”李诚也激动地站起来,“快走了,想到自己更应该为班里做点事,就……”周珣一头扑在他宽阔的胸口上:“早告诉我,也好为你做点准备呀……”“小珣,你真好!”李诚推开姑娘,望着她泪汪汪的双眼,又更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你真是我的好小珣!”此时,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把这一双依偎在一起的青年染得绯红。两只苍鹰在湖边扑愣了一阵,又并肩向山顶飞去……

七月五日,李诚就要同学校的一批同学一起走了。早上,学校里就忙了起来,鲜艳的彩旗飘扬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欢欢喜喜的男女学生,有的在主席台上布置,有的三五成群地代表班集体去买花,买礼物。上午八时,在《歌唱祖国》的乐曲声中,校长和即将参军的李诚等人在主席台坐定。校长首先热情洋溢地讲了话,然后,李诚也代表大家,在会上表示了“不打跑美国鬼子不还乡”的决心。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引起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周珣的同屋女伴,团支书李玉华像个大姐姐似的拉着周珣的手,趴在他耳边低声说:“周珣,你有这么一个好哥哥,多让人羡慕啊。”周珣抬起头盯着李诚,心里甜滋滋的。
欢送大会开完了,李诚等人背着背包,朝气蓬勃地向天安门广场走去。同学们自发地围在他们旁边热情洋溢地和他们握手,说话,并送上一束束在欢送大会上来不及敬献的鲜花。周珣站在李诚身边,看着周围同学那钦佩的目光,觉得脸上很光彩,不禁偷偷笑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嗬,这里人山人海,到处是即将上战场,胸佩大红花的解放军战士,到处是欢送的人群。这里成了一个花的海洋,人的海洋。喇叭里放出的悠扬的歌声:“咳啦啦啦咳啦啦,咳啦啦咳啦啦,天空出彩霞,大地开红花……”广场上送行的人,有欢乐的少先队员,有红光满面的军人家属,也有领导、老师,到处是一片片欢声笑语。身穿鲜艳的服装,胸佩红领巾的天真烂漫的少先队队员手执小旗,向解放军叔叔致敬、问好。红光满面的军人家属,正谆谆嘱咐亲人要打好仗,为祖国出力。周珣和李诚身边,有一个憨厚朴实的解放军战士,他的妻子,一位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抱着小娃娃,正一字一句地嘱咐:“欢娃,上了战场可别记挂家里。放心打你的仗去,有全国人民在你身背后呢!”“哎。”“你在前方,要多杀敌,多立功,我们在后方给你们缝军衣,你穿在身上,更要勇敢啊。”“你放心吧,孩子他妈。”“村里给我们军属照顾得挺周到,你不用担心。我和孩子可都等着你的立功喜报呢。”“你放心,我在前方,一定一门心思地杀美国鬼子!保卫咱的祖国,咱的毛主席、周总理,保卫咱全国老百姓!”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充满激情的话语。在这种气氛中,周珣再伤感,那劲头也给冲淡了,只觉得自个儿也应该好好地振作起来,对诚哥说一番让人振奋的话。她正想着,忽然李诚拉拉她的手。她抬起头,正遇到李诚那明亮的眼睛。“小珣走,陪我到毛主席像前宣誓去吧!”周珣点点头。二人好不容易才挤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主席像前。李诚眼湿了,他攒起拳头放在耳边,字字有力地说:“毛主席,我上了前线,一定会杀敌立功,以实际行动向您老人家汇报。”毛主席的眼光里充满了肯定和鼓励,好像在说:只要你一心向着党,就没有战不胜的困难。李诚幸福地放下拳头,和周珣回转身,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向前走去。他看看身边的周珣,笑道:“小珣,你看今天的场面像不像当年太行山上?”“太行山上?”“是啊。”看着周珣不解的目光,李诚哼了起来:“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倒是挺像呢。”周珣不禁一笑。“是啊,不过,当年的太行山上是在艰苦环境中,殊死与敌人搏斗,保卫根据地;今天的天安门前,是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强大政权,在比当年条件好得多的情况下,去朝鲜打美国佬。但两点是相同的:一是我们背后都有全国人民为我们撑腰,二是我们都为了保卫祖国,誓死打退侵略者!”周珣不住地点头,心情更振奋了些。“小珣,我走以后,你可要加紧复习功课,不要松劲啊!”“我知道。”“另外,你也要多参加政治活动,我看你这阵子光学习了,政治活动参加得少了。”“好好好,你说点高兴的不成吗?”周珣半嗔半怪地说。李诚笑了,说:“上大学后,一定要团结同学,表现积极,以崭新的精神面貌加入党组织。我走后,你可以向李玉华、尹立新她们多交谈思想,共同学习,千万不要做只离群的雁啊。”“我知道!你还有完吗?也不谈谈咱俩的事!”周珣不快活地捶打着李诚的肩,“到那边,给我写信。”李诚点点头。“听见了吗?可别忘了!”“不会。小珣,你也要常来信汇报思想。”“这还用你说?”周珣嗔怪地瞥了李诚一眼,挽着他继续向前走去。“小珣,我走后,妈妈和弟妹,你要多照顾。”周珣默默点头。“爸死得早,妈身体不好,弟妹又小,原来全靠我支撑,本来征兵办公室的同志考虑到我家情况不让我去的,但你知道,我的脾气八头牛也拉不回。好了,就谈这么多吧。”这时,二人已走回了原处。广场上人更多了。喇叭里不再播放乐曲,而改成了督促的声音。马上,李诚他们这一批解放军就要走了。李诚束紧背包,接受完大家的鼓励,办好手续,登上了大卡车。他回过头,再一次看看美丽的天安门,金水桥,长安街和毛主席的头像,又环顾了一下所有的亲人,然后挥动手臂,使尽全身力气喊:“我走了—”卡车在启动,过了一会儿,向前奔去。少先队员们挥动小旗,过往行人和家属也招手欢送。喇叭里又响起了雄壮的乐曲声。周珣在李玉华的陪同下向前扑了几步,话没喊出来,眼泪倒把眼睛润湿了……
自从李诚走后,周珣总是看不进书去,恍恍惚惚的。幸好,同屋的李玉华、尹立新等人像大姐姐一样照顾她、帮助她。很快,周珣的心就平静多了。在不久后的高考中,她的成绩虽比以前稍差些,但也终于考上了华北大学中文系。特别使她高兴的是,李玉华和尹立新也考上了华大中文系。自己又有伴了!
在放暑假的一段日子里,周珣经常去探望李诚的妈妈。李大妈五十多岁年纪,耳目不佳,但人很善良、温和。由于身体不好,她已经退休了,靠退休金和政府补贴生活。两个孩子——李诚的弟弟妹妹也靠助学金上学,所以生活还是不错的,这使老人非常感激政府,逢人就说共产党和国民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叫周珣干活,怕她累着。周珣也细皮嫩肉的,在家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不如李诚八岁的小妹李英会干活。幸好,帮李英洗个菜,煮个饭什么的,她还能打个下手,至于那些买煤球,米面的重活,不用开口,附近的“青年团员先锋队”和粮店也早已抢着送来了。所以还不至于太累。但她也常常忙了个晕头转向。幸亏暑假很快过去了,为迎接开学已有好几天未去李诚家了,着实轻松了许多。
开学前一天晚上,周珣正兴奋地哼着小曲整理书包。房门打开了。她那当教授的父亲周鲁直走了进来。老人家拢拢花白的头发,红润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小珣。”周珣回头一看看,大叫一声“爸爸”,就扔下书包,像鸟儿一样扑到父亲眼前,又手搂住爸爸的脖子。爸爸哈哈笑着,搂着女儿一起在少发上坐下。“小珣哪,要上大学喽,可不能再迷迷登登的。”周鲁直用手指点点女儿的额头。“怕啥?有您哪。”周珣甜蜜地依偎在父亲的身上。“不好,不好!哈哈……”周教授朗朗大笑。过了一会儿,他摸摸自己修理得体的五捋长髯,说“小珣,这几天你怎么不去李诚家了?” “我……我没空。”“还是去帮帮忙。虽说咱两家门第不同,但只要你满意,爸爸也赞成。”“爸,看您,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封建。”“好好好,爸爸不封建了。什么时候咱全家都去探望探望人家。爸爸还没见过未来亲家母哪!”这时,门又开了。周珣那年轻、漂亮的妈妈端碰上一碟糖果进来了。她一撇红咋的小嘴,尖刻地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小珣将来要嫁到这样的人家,可真是苦死啦。又要侍奉老婆婆,又要带弟妹。你看就这几天,都累瘦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让她进火坑!”说着,她也在周珣身边坐下,亲昵地搂住周珣的肩头。周珣心绪有点乱,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烦躁地走到窗前,不言不语了。
华北大学开学了。早上,周提着脸盆、毛巾,步履轻快地走进校门。她比别人少拿了一样,那就是铺盖卷。校门口敲锣打鼓,热闹非凡。校门上方的横幅上有一行大字:“热烈欢迎新生!”许多胸前佩着“服务员”牌子的老学生热情地上来帮助拿东西,并领新同学到宿舍去。周珣对这里并不陌生,小时候,她经常跟爸爸到这儿来玩,大了,又和李诚一起在这里畅谈。因此,她谢绝了“服务员”的帮助,潇洒地在彩旗飘扬的校园里转了几圈,又来到入口处的“中文第接待点”她看见爸爸身穿中山装,笑语颜开地和周围许多新学生在欢畅地谈话。身穿背带裙,留着齐耳短发的老大姐李玉华也在其中!周珣忙让开群群欢歌笑语的新生,挤上前去,甜甜地叫了声:“爸爸!”又亲昵地攀住李玉华的肩头。老教授乐呵呵地介绍:“这是我女儿周珣,也是中文系新生,我的学生。”同学们先是一愣,继而就热情地鼓起掌来。一个二十岁左右,长着一副白皙俊秀面孔的高个子年轻人彬彬有礼地伸过手来,用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恭敬地说:“原来就是恩师的女儿,我今后的同窗,真是幸会!幸会!”周珣看看他那堆满笑的脸,心里很是快活。就偏着头问:“你是……”老教授笑语颜开:“他叫何君,上海学生,成绩比你更好得多呢。”周珣不快地噘噘嘴。何君忙彬彬有礼地说:“哪里!哪里!周老过奖了。其实周珣同学聪慧过人,我是比不上的。”周珣一阵得意:这个人真会讲话呀!她欣赏地看看他。这时,李玉华拉拉她道:“周珣,你怎么不带行李?”“我不用。”噢,你家就在华大……“嘻嘻!对了,李大姐,尹立新呢?”“她呀,早像只鸟儿似地飞到宿舍去了。”“那我们去找她!”周珣高兴地跳起来,拉着李玉华。李玉华没法,只得向周鲁直鞠了个躬,说了声:“周先生再见!”就被周珣拉着跑了。周鲁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小珣……”何君望着周珣那渐渐远去的娇小、窈窕的身影,不禁爱慕地咂咂嘴。
尹立新站在宽敞的女生宿舍里,正在低头收拾床铺。她穿着背带裤,两只硬硬的小辫子倔强地立着。微黑的脸上,嘴角顽强地向下弯着。这是她的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忽然“呯”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周珣像个战士般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尹立新的脖子。尹立新促不及防,二人一起摔在床上,笑声立刻充斥了整个屋子。女孩子在一起,总是要笑的。“你这坏蛋,也不说来看看我。”周珣用手捶打着尹立新。“我本来是想看看我们二小姐的,可是一想到你那板着脸的爸爸,噘着嘴的妈妈,我呀,就不敢啦!”这个工人的女儿快言快语地说。周珣生气地噘起嘴:“你坏死了!”李玉华笑着劝解:“好了好了。你们在一起就是舌枪唇剑的。”尹立新咯咯一笑:“今后,咱仨个又要在一个班里共同学习啦!对吗,李大姐?”“是啊。大学可不比中学,不能再凭小聪明了。立新,我等会儿也把行李拿来。我也分在这个宿舍。”“真的?哎呀,太好了!”尹立新高兴地抱住李大姐,笑了起来。这时,门又开了。一个模样非常清秀,娴慧,梳着两根长辫子的姑娘微笑着走了进来。她先是一愣,接着就恬静地问:“立新,这是……”“啊,我介绍一下。”尹立新高兴地站起来,“这是咱班的李玉华、周珣,我中学的老同学。”她又指指那姑娘:“她叫邓莹,也是咱班的,我刚才整理床铺时认识的。”李玉华和周珣忙上前和她握手。邓莹也和大家握手说话。过了一会儿,众人坐下。邓莹又问:“立新,刚才那个人呢?”她呀,立新轻蔑地撇撇嘴。“早出去了。”接着,她告诉大家,刚才这宿舍里也有一个姑娘在放行李,神态高傲,打扮得花里胡哨,她和邓莹都很厌恶。正说着,门又开了,只见一个姑娘端着脸盆慢慢走了进来。她个儿不高,披肩的卷发,白净的脸上有一双不大的、阴冷的眼睛,她身穿一件紧身布拉其的花裙子,银白色的半高跟皮鞋在地上发出“咯咯”的怪声。她轻蔑地扫了屋里的人一眼,就走到墙角的小床边,“当”地一声将脸盆扔进床底,又把脖子上一串金光闪闪的项链摘下来放到桌子上,然后旁若无人地躺在床上,从兜里掏出几张解放前电影明星的发黄的照片,跷着脚看着。立新一看就生气,正要上前,被李玉华一把拦住。李玉华和蔼地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掀起眼帘,冷冷地瞟了一眼:“有这个必要吗?”“看你,将来我们要在一个班里,怎么能不知道名字呢?”李玉华还是微笑着。姑娘冷冷地说:“我叫宋玉子。”李玉华笑着点点头:“宋玉子,你在看谁的照片啊?”“哼,胡蝶,阮玲玉……”宋玉子把嘴一撇,那意思好像在说:怎么,你们认得吗?周珣气得要上前打架,被邓莹挡住了。“噢,宋玉子,我们是新中国的青年,大学生,应该有崭新的面貌。你看现在日新月异的大规模建设,全国人民同心同德,保卫祖国的景象。我们应该投入革命洪流,可不能这么消极无聊,看三十年代发黄的影星照片啊。”李玉华严肃地说:“哼,看几张照片也不犯法!”宋玉子把照片往墙角一扔,气氛地说道。李玉华还是平静地说:“你肯定明白,这并不是看几张照片的问题!”“得得,少来那一套!”宋玉子把床上的小手提包拿起来,拉开,露出里面的香水瓶、小镜子和胭脂粉等化装品。她把照片往里一扔,拎起提包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我不在你这儿看,得了吧?”尹立新气得要冲上去,李玉华摆摆手,看看宋玉子远去的背影,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这告诉我们,清除资产阶级旧社会的流毒的任务还很艰巨啊。”
华北大学正式开学了。在第一天的开学典礼上,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鼓励新中国的“莘莘学子”们以崭新的面貌迎接祖国的大建设。随后是各班开动员会,选干部,全校都热火朝天地搞起来了。
周珣所在的中一(甲)班也开了动员会。选出李玉华为班长兼团支书。尹立新为生活委员,在老教授周鲁直的提议下,何君当选为学习委员。像只小鸟儿般活泼的周珣当了宣传委员。工作一派定,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在这些紧张而又充满了歌声和欢笑的日子里,只有一个人无动于衷。那就是宋玉子。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全国人民迎来了“十一”这伟大的节日。北京城里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到处充满了节日气氛,华大也不例外,同学们正积极地准备旗帜,要去天安门游行。中一(甲)班更是欢乐。十月一日的中午,周珣就穿着节日盛装从家里跑到了学校。宿舍里,女孩子们也正在翻箱倒柜。周珣一进门,大家就把她围了起来。纷纷叫道:“嘿,真漂亮!”“周珣真快成天仙啦!”只见周珣穿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乌黑发亮的短发被一条粉红色的发带箍到脑后,显得别致,潇洒,她得意地笑笑,说:“你们不也很漂亮吗?”她走到穿着背带裤,胸前戴了一枚奖章的李大姐身边,用手抚着她齐耳的短发,亲昵地说:“大姐,我给你头上戴朵花儿,好吗?”李玉华忙笑着躲开,说:“我可不戴。还是给立新和小邓戴吧。”尹立新指指两根硬硬的小刷子,爽朗地说:“这能戴上吗?还是给邓莹带吧。”邓莹正在系白衬衫的扣子,没提防三个姑娘上来把她按住。周珣笑着从兜里拿出两朵绢花,给她细心地扎在长辫子的辫梢上。然后拍手大笑:“邓莹真美!”邓莹脸一红,把两条辫子一甩,笑着说:“你真坏!”周珣忽然发现她白衬衫上两朵素雅的兰花绣得分外别致,就问:“这是你绣的?”邓莹微笑不语。尹立新笑着说:“邓莹可是个巧手姑娘呢!”周珣高兴地说:“邓莹,赶明儿你有空也给我绣几朵,行不?”邓莹笑着点头。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皮鞋响,立新噘噘嘴:“又是她来了!”果不出所料,打扮得妖冶浪荡的宋玉子提着手提包,一扭扭地进来了。她轻蔑地向屋内一扫,眼光忽然停留在周珣身上。她看了周珣片刻,有点惊异地摇摇头,就要向床铺走去。李玉华忙迎上前:“宋玉子,学校准备到天安门游行。你虽不是团员,可我们也希望你参加。”宋玉子怪腔怪调地说:“我有事,恕不奉陪。”说完就躺到床上看小说去了。嘴里还哼着:“长途跋涉劳哥力……”。尹立新气愤愤地对李玉华说:“随她去!好话说尽也没用!”要玉华默默点头。几个人一起出去了。
校园里清风送爽,丹桂飘香。四个人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一时无话。半晌,李玉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周珣,李诚给你来信了么?”周珣懒洋洋地说:“还没有呢。”“李诚参加训练,一时太忙,过一阵就会来信的。”尹立新安慰道。周珣不语,只是用手指弹落裙子上的草屑。“你这几天去李大妈家没有?等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老人?”李玉华又说。“我不去,附近的团员和民政局的同志也会去的。”周珣说、“话不能这样说。你是她老人家未来的儿媳嘛!”“去,该死的!”周珣捶打尹立新,心里却甜滋滋的。“不开玩笑了。周珣,真的,李大妈把这唯一的大儿子送上前线,可敬可佩。你就是作为一名普通团员,也该去啊。”李玉华正色道。周珣沉默着点点头。
下午五时,同学们敲锣打鼓,挥舞小旗,与无数游行的队伍汇成一股浩荡的人流向首都的心脏——天安门。沿途有许多行人自发地加入进来。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天安门前人山人海。少先队员们手拉手跳着舞,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同学们也拉成大圈跳起了集体舞。周珣舞姿翩翩,又光彩照人,因此很引人注目。她骄傲地笑着,十分快乐。喇叭里的音乐也十分明快、动听。周珣邀请了李玉华、尹立新和邓莹跳后,有点儿累了。她正想退出人流歇歇,忽然,一个动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周珣同学,可以请你跳吗?”她偏过头一看,是何君。他上身穿了件米黄色西装,没系领带,领子潇洒地翻着,只见他一头黑发油亮发光,下身是一条凡尔丁西裤,脚上一双擦得油亮的皮鞋。这一番打扮,使他更是风度翩翩,不同凡响了。周珣对何君颇有好感。她本来想歇歇的,但看着何君那彬彬有礼的样子,便站起来与何君一起进入舞圈。
这时,广场上的彩灯亮起来了。照得全场比白天更是迷人。喇叭里放出了动听的音乐:“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双双舞伴轻盈地起舞着,人流挤满了全场。周珣和何君也在其中。何君看着周珣那红扑扑的、矜持地微笑着的脸,禁不住轻声说:“周珣,你今天真美。”周珣脸一红,嗔怪地一笑。二人随着人流继续曼舞着。过了一会儿,何君又说:“周珣,你的舞姿真动人。你真是多才多艺啊。”周珣又甜甜地一笑。这一笑使何君的心都快醉了。他得意地狂舞起来。周珣促不及防,被他带动着也只得跟着满场旋转,显得十分好看。周围的人都惊异地看着他俩好半天,何君才停下来,周珣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二人走出舞圈,周珣用手擦着汗,埋怨地说:“看你,为什么要那么快?”周珣脸红了。她抽回手,避开何君的目光,转过身赶快走了。她一直不敢回头,因为她相信,背后一定有一双火辣辣的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她。
…….
     小说里可明显看到《青春万岁》和《大学春秋》的影响。虽然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说明我的热情又转移到了其他小说上,但这段在自己的青春岁月虚拟出的50年代的青春文字,永远地保留在我的绿皮日记本上,每次翻开,都带给我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青春啊,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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