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四川党史》1994年第6期,作者单位:成都大学
象鼻山上腥风血雨——解放前夕川西地下武装斗争片断
张大放
一
唐王坝蛇打架,蟒蛇的脑壳巴斗大,黄牛落入坝里头,片刻变成光架架。
民谚赋予了唐王坝的神秘恐怖色彩,令人望而生畏,事实上在这海拔2000米以上,常年雾瘴笼罩的唐王坝中危机四伏,死神随时在徘徊游荡,因此也就成了人迹罕至之境。
在唐王坝侧有一条时隐时现的小道,上面洒着不少从人的血管中滴出的血液,不少生着铜绿的弹壳,至今仍有不少躺在草根畔。
这条险道却是“乌金”鸦片烟的通道。一队队,一棚棚的鸦片运输队,是军阀、土匪、官僚、恶霸、土豪、劣绅的私家武装。这些在血盆中抓钱的人,也都是些亡命之徒,械斗、火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大邑安仁镇的刘文彩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掌握了好几支运烟队,又在烟土过往的要隘处私设关卡,既故意干扰和打击他人的运烟队,又可以大收烟税。他把大土匪头子郭保之网罗到自己手中,又通过关系委派他为“山防大队长”,驻守在险要的硗碛地区,控制汉彝之间的主要通道。
郭保之并非等闲之辈,他表面上尊奉刘文彩的意旨,暗中却在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拥兵自重。他深入硗碛不到半年光景已掌握五六百数的人马枪炮。加上他拉扯的“边棚”关系,一时间能号召上千人马,势力可观。
1946年《双十协定》被撕毁后,内战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展开,这时大邑地区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中国共产党南方局特派胡春甫同志到这一地区进行领导,他秘密指示革命青年肖汝霖、周鼎文积极组织武装斗争。
“人可以号召,武器怎么办?”周鼎文问。
“就地取材在刘文彩身上打主意。”胡春甫幽默地答道。
“对!我也这样考虑过!"肖汝霖点头道。
“有什么好点子吗?”
“刘文彩与陈少夔是生死对头,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准有办法!”
的确如此,在大邑县区内分为南北两大派,南派由刘文彩控制,而北派的陈少夔则一直与他势均力敌,相持不下。陈少夔当过一任邛崃县长,在政界有较厚实的背景,在大邑县的上层人士中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刘文彩也把他没法。陈少夔并不甘心平分秋色,他搜罗了一批谋士随时想挤垮刘文彩。刘文彩常常处于被动地位,可是心又不甘,时刻欲置对方于死地。
肖汝霖的大哥在24军当过后勤处长,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威望,与刘文彩有过交往。肖汝霖利用这个关系鼓吹刘文彩在“公益协进社”外再搞一个青年学会,以资网罗大批有为的青年士人,作为左右膀臂,才有可能彻底战胜陈少夔。
刘文彩满口同意,拨了一座公馆作为会址,提供三百担黄谷作为经费,叫他的儿子兼会长。肖汝霖便利用这个青年学会暗中另作文章,为革命效力。
肖汝霖加强了青年学会的秘密斗争。此时,刘文彩的心腹干将、安仁乡乡长刘绍武需要一个家庭教师,肖汝霖便把周鼎文介绍去。刘绍武的住宅与刘文彩的公馆仅一墙之隔。通过接触,刘文彩渐渐对周鼎文感兴趣,欣赏他的文笔,有时特意邀请老周给他拟文稿,执笔往来文书,有时还随意叙谈。
老周深知刘文彩一心称霸大邑,而眼前的心腹之患就是陈少夔。
一天老周趁刘文彩过足烟瘾,兴头正足之际,与他扯谈到大邑的地方情势。刘文彩认为他颇有见解,但又不肯服输地说,“我相信陈少夔终久是落荒而逃!”
“不见得吧!兵法上强调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总督办有你胜过他的优势,但也有不及他之处。——”
“什么意思?”刘文彩打断他的话头不快地问。
“成大业者必须掌握大批有用之才……”老周谈到刘邦,谈到李世民.刘文彩连连点头称是。
刘文彩把老周视为谋士,以后常常征询他的意见。
刘文彩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曾网罗一批恶霸匪首作羽翼,郭保之就是其中的典型。郭保之对革命武装恨之入骨。郭保之不除,对我党地下武装的发展极为不利,要削弱郭保之的势力,必须说动刘文彩,使他对郭保之产生疑虑,扩大他们之间的矛盾……
当时周鼎文、肖汝霖已设法将地下武装的骨干刘鸣皋等人打入刘绍武的团防中,借用各种手法从刘绍武的手中搞到两挺法式路易士机枪、两挺苏式花筒机枪,还有数十枝步枪,十多枝手枪和大量弹药,装备了一支七、八十人的武装工作队,准备拉上山。
周鼎文他们的第二步棋子是打击郭保之。一天他为刘文彩写了一封要函给硗碛的郭保之,在搁笔之时老周不露痕迹地探询刘文彩对郭保之的看法。
刘文彩沉默了一会儿,含糊地说:“听说他是一个孝子!——”
“总督办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外号叫‘白面无常’?”
“什么意思?”
“六亲不认。”
“真的如此?”
周鼎文趁机绘声绘色地把郭保之暗中扩张武装力量,以及其他阴险毒辣的事一一揭露出来。刘文彩听后脸上表情颇为不安。
刘文彩对郭保之本来也意在利用,对他并不太放心。如今听周鼎文这样一说,越发增加了疑虑。于是他暗中派人对郭保之作了一番了解,证实周鼎文所言基本属实。
刘文彩经过多日盘算.终于同意周鼎文带一支队伍去硗碛暗中监视郭保之。
这支特殊队伍为了谋取给养和扩充实力,他们对军阀、官僚、土豪、恶霸的烟土、枪枝照吃不误。
两个月后的一天,一支刘文彩的烟帮,在一排武装的护卫下,从宝兴方向往青石岩奔来。当时周鼎文率领的地下武装正在这一带游弋。
周鼎文听到报告后,微笑道:“照吃不误!”
青石岩是两方峭壁对峙,构成一个葫芦形的谷底,这儿是烟帮必经之路,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周鼎文在两岩之山各摆下一队伏击者,另外选了20个年轻力壮的队员担任追击。
秋高气爽,领队的王排长春风得意。他此行收益不小,烟土换得便宜,为刘总舵大赚了一笔,肯定受奖不说,在这队烟背子中,自己还有一千多两熟土夹杂在内,收入更加可观!
王排长领着人马潇潇洒洒进了葫芦底,他从这儿通过六、七回了,山势虽险,但没有一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动刘总舵一根毫毛。
“哒哒哒”一阵急骤的机枪声把王排长吓了一跳,为了安全,他闪到左岩脚下一个朝里稍凹进的处所,大声吼叫道:“老总!不要误会,我们是刘文彩刘总舵的商队——”
余进修按照周鼎文的吩咐,扯大嗓门应道:“认不到那么多!天王爷路过也得上贡!”
“你们瞎了眼——”王排长气汹汹地骂道。
四挺机枪对准葫芦谷底,从左右两方交叉扫射,王排长蛰居谷下无法还击。他见势不妙,不顾一切沿岩脚往前奔跑。
背烟的汉子大多数渐渐落后,王排长折转身,挥舞着手枪威胁“背脚”快跑,可大家都跑不动了。这时身后枪声大作,追兵又到,流弹在王排长的耳畔不断呼啸,他再也顾不得烟土,拼命往前逃命。
右岩之上又传来密集的枪声。这是堵击。烟背子全被拦阻下来。
周鼎文领队收拾残局捡得马枪两枝,机枪一挺,子弹四箱。另外就是大量的鸦片。
不料,背烟的野汉子中有人认得周鼎文。此人脱险后向王排长谈了这件事,王排长心中暗喜,否则不好交差。
王排长回到刘公馆向刘文彩作了报告。
刘文彩命令把王排长关入禁闭室,同时下令郭保之活捉周鼎文。
郭保之分析了周鼎文的实力,认定不能硬吃,必须智取。他绞尽脑计,终于想出了智杀周鼎文的妙计。
二
受刘文彩之命的第二天,郭保之专门去拜望他的“边棚”土匪头子杨乾先。杨麻子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位白面无常山防大队长极少主动探视下属。
杨大麻子把郭保之安顿到首座上,脸上堆满笑容地问:“大队长驾到,有啥子喜事。”
“喜事。事成之后我必定为你保荐——”
郭保之用耳语向杨麻子提出了杀害周鼎文的任务。
郭保之离开后,杨麻子开始策划。
在这期间,周鼎文率领的地下武装工作队已进入芦山县境的崇山峻岭之中整休。梭梭冈被淹没在莽莽原始森林之中。周鼎文把工作队的队部设在梭梭冈中间的一户人家中,队部只有9位同志。
山高风疾,入秋后便寒风刺骨。午饭后周鼎文正坐在堂屋的火塘翻阅高尔基的《在人间》。由于过于专注,直到小战士李柏梁走到他的身旁他才发觉。
“周哥,有人找你。”
“谁?”
“姓杨,一脸大麻子,带杀气,一共12个人,全部是长短双枪!”
“人在哪里?”
“我叫在坡口等着。”
周鼎文心中盘算,山路如此难行他们是怎么上来的,为什么冈口的哨所竟未发现。他们来此究竟是什么目的?……他们12个人24条枪,自己这边9个人8条枪,实力悬殊……对方已经来了,而且指名要见,回避是不可能的,只有硬着腰杆接见,见机行事。
他刚叫李柏梁去“请”,没想到一队人马已来到堂屋门口。杨大麻子超前一步进了堂屋,双手抱拳,口中连声说:“来得鲁莽,请周哥原谅!在下杨乾先久闻周司令胸怀宽阔,心存大志,特来拜渴!”他双手递上一张拜帖。
“你找我有何贵干?”周鼎文问。
“弃暗投明嘛!郭保之他妈不是人造的,心狠手毒,咱们弟兄卖命,他却背着大家独个儿把好处拣完了!他还把我们的心腹弟兄拿去垫背,为他替罪。他简直不是人,是狼,是豺狗。咱们弟兄一致齐心改投明主。于是大家就投奔周司令来了!”
按照江湖规矩,老周不动声色地加以接待,招呼大家围着火塘烤火。老周又招呼杨大麻子到里室去靠烟盘子。杨大麻子向部下使了个眼色,两个贴身兄弟紧跟在后面也进了内室。
在客堂烤火的9个大汉,靠着上方围了半个弧圈,武工队的6个兄弟坐在下方作陪。双方都保持沉默,局面尴尬。这时李柏梁从灶房里提来一竹篮玉米棒子,丢在火塘里烧烤,说:“各位请自便.自烤自吃!”
9位大汉肚子饿极了,见到火烧玉米一个个馋涎欲滴,有的把怀中紧抱着的步枪斜依身后或身侧的墙角,动手在火灰上翻动玉米棒。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掩盖不住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杨大麻子手下知道此行的意图,只待杨舵爷手一挥,就下手解除对手的武装,因此多处于戒备之中,一手拨弄玉米棒,一手照顾着枪支。
周司令的部下按照党的教育,对这些奇形怪状的武力集团时刻处于高度警惕中。多次斗争的经验教会了他们如何应付骤变的情况。他们统一行动的信号则是老周的口形变化,和他的左手五个指头的特殊编排组合。
杨大麻子靠在里屋的木床上在过瘾,招呼周鼎文也去靠烟盘子。周鼎文摇摇头说:“你请,我得照顾众兄弟!”
杨大麻子打了个哈哈,透露出一派傲气,老周心中明白,杨大麻子可能随时搞突然袭击,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先下手为强。他这时与陈茂君背靠背地坐在客堂与内室之间的门口处,分别注视着内外之敌。
老周深感时间紧迫。他暗示“开火”。他一声咳嗽同时拔出腰间左轮对准室内的镖客就打。两个镖客应声倒地。
老周的第三枪转向杨大麻子,杨麻子向外侧一滚,子弹射中鼻翼,他来不及开枪,急往床下钻去,用一面铁锅掩护反击。陈茂君也开火了,他一连打死三个匪徒。
老周射出的子弹击在铁锅上发出当当声响,一粒子弹击穿了杨大麻子的左眼。他拼命抖颤一阵,最后双腿一伸。
与此同时在外室的李柏梁、余进修、陈士英、刘海涛等人,凡乎同时向上方一顺排的9个匪徒开了枪。
十分奇怪的是,对方9条汉子在仓促之间竟没有一个来得及还枪。有的口中还咀嚼着烤玉米,有的尚在俯身翻动火塘中的玉米棒。不到一分钟,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消灭杨大麻子等于砍掉了郭保之几根手指。
第二天中午,地下党川康特委专派的吕英同志日夜兼程赶上山来。
吕英认为象鼻山地势虽然险峻,但一经强敌包围,断了粮道和饮水,必然难于坚守。而且郭保之一旦得知杨麻子覆没,必然要报仇,出动上百匪徒决一死战,这样对于地下武装会造成不利的形势。
“要马上撤!一定要抢在郭保之的前头!”
周鼎文认为吕英的分析很有道理,马上把队伍带下象鼻山。